第六十七章 女人、朋友、劍(一)

  在家休息了半天時間,聞人然囑咐完楚君儀多注意休息,就去了殘聲谷找到簫中劍一同趕往了傲峰。

  兩人往南而行,天氣本當轉暖才是,但越是接近傲峰十二巔,氣溫下降得便越是厲害。冰天雪地之中,遙遙已見晶瑩的冰峰在目,鵝毛大雪紛紛而落,一路上乾冷的寒風,仿佛利刀割面,使人臉頰生疼。

  身在極寒之地,就算是根基深厚的聞人然,亦須在適應之前,運功抵禦透骨冰冷。而縱已氣運周身,內息流轉較之平常,亦多幾分滯澀。

  有些羨慕地看了眼極凍之體的簫中劍,聞人然轉念按下閒思,問道:「我們要按順序去到十三巔麼?」

  「若是從正面上山,恐會驚動冷霜城。」

  「這樣,那我們就一峰一峰地過。」

  被疑問的目光注視著,聞人然認真回應道,「冷灩身軀雖被極凍保持不腐,但在用不死藥救人之前,你我仍需恢復其肉軀活性。這段時間若是被冷家父子尋上,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反而可能對復生進程造成不妙的影響。」

  「嗯……你是要讓冷醉同行?」

  「沒錯。我想你兩人之間雖有嫌隙,但是在有關冷灩的問題上,應當沒多少分歧才是。如此一來,就算冷霜城有心破壞,冷醉也不會容忍坐視。」

  不過就算救活了冷灩,冷醉與簫中劍的關係,恐怕也依舊回復不到曾經。

  因為作為純真率性之人看透現實的代價,無論是對遷怒摯友的自責愧疚,抑或冷霜城形象幻滅帶來的絕望,冷醉要從中走出都需相當長的時間。

  可惜這些話當著簫中劍的面說了也沒用,指望他能處理好人情關係,難度不亞於公雞下蛋……

  說完這些,聞人然又不願聽簫中劍講故事,便一路沉默著加速趕路,行跡漸漸淹沒在漫天冰晶飛雪之中。以兩人的腳力,不到半日的工夫,便翻過了十座陡峭高峰。

  而在傲峰十一巔山腰的冷霜寒舍,一頭淡紫過頸碎短髮的清俊青年,弄好了今日的乾柴,正欲拍開一壇烈酒暖身消閒,雙手卻驀然停下了動作。

  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將近,冷醉雙眸掙扎之色稍閃而過,透出銘心難拋的刻骨怨憤,低聲吐出了久違的三字:「簫中劍。」

  語氣複雜難以名狀,冷醉動作卻是不慢,天醉刀夾在腰間,人影瞬間竄出木屋,全不拖泥帶水。

  此時此刻,在進入十二巔的必經之途上,一輛板車已經死死擋住了聞人然二人前路。

  「你不該讓我發現你進出過傲峰,更不該帶著不相干的外人再向內前進。」

  灰發披在肩上,下頜滿是鬍渣,一身灰袍盡顯潦倒蒼涼的中年人,雙眼深處是幾不可抑的嫉妒恨火,目光冰冷地注視著簫中劍說道。

  「冷霜城,吾對不住所有人,但這之中,唯獨不包括你。」

  簫中劍答話同時,視線卻是落在剛剛趕來的青年身上。

  無論何時何地,簫中劍仍然是那個多情的簫中劍。到了這個時候,簫中劍仍然不忘答應過冷灩的承諾,更是不願向紫發青年揭露殘忍現實的保護。

  「呵,老兄,這次你回來,是要與我了結一切麼?」

  往昔隱居在十二巔上時,簫中劍總會習慣性收斂氣息,而因無法釐清過命的交情與極端的痛恨,冷醉也有意保持著這份故作的漠視。

  就算對簫中劍有怨恨有遷怒,冷醉仍然將他當成朋友,一直不曾更改……

  「或許,這一次將成終結。」

  不似往日的優柔寡斷,貂裘斗篷下的狹長碧眼,卻有著有別過去的堅定之色。

  簫中劍一言出口,冷霜城花白的濃眉驟然緊皺,陰暗細膩的算計心思,登感深深不妙。

  而在一旁的冷醉,卻無此複雜思考,愣了一下之後,隨即拋出一壺酒,道:「哦,在那之前,你可敢作為朋友,再飲下這壇酒呢?」

  「有何不敢?」

  知曉冷醉心存誤會,簫中劍亦不急於解釋。只因縱使消除了誤會,這份兄弟情誼也未必能恢復到當初。

  掌中真力溫熱酒壺,使得內中佳釀不至冰凍,簫中劍緩緩將之飲落腹中。

  見此情景,冷醉心生幾多寬慰。然而卻又因寬慰,而產生更多的怨恨不滿。

  強行壓下複雜心緒,冷醉轉過身朝著聞人然道:「呵,故人相逢,卻是怠慢了遠道而來的朋友。天寒地凍,我這壺酒,就當做初回的見面禮,贈與朋友暖身囉。」

  「夠了,冷醉,結交新朋友隨時都可以,待為父先行問清簫中劍之來意。」

  早已等候不耐的冷霜城,雖有心看一出兄弟相殘的戲碼。但今日不同尋常的氣氛,卻使他感到一股沒來由的焦躁。

  放下酒壺,簫中劍凝眸盯著冷霜城,語氣冷漠似冰道:「吾與聞人兄欲入傲峰十三巔。」

  「老兄,這個玩笑一點都不有趣。」

  一言激起冷醉怨懟之心,冷霜城見狀暗笑同時,更做出憤懣難平之色:「冷灩已經死了,這個時候你竟然還帶著外人前往十三巔?簫中劍,你究竟是存著怎樣的齷齪心思?!」

  總是講長故事拖棚的人,都有平鋪直敘的壞習慣,而不直接說出重點……

  哎,果然沒讓簫中劍獨自迴轉傲峰,是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聞人然發誓,以後若是有事,一定不讓簫中劍先開口。雖說在冷家父子的事情上,應當也不會再有什麼以後的問題了。

  而在聞人然思索同時,冷霜城一言不合,扭曲殘毒的性情作祟,存心讓冷醉去面對簫中劍,已然持著天人之憫,順著傲峰風勢逼戰而來。

  能藉助傲峰地利,讓強如襲滅天來的絕頂強者,都吃上一個小虧,聞人然再怎樣鄙視冷霜城的人品,也絕不會看輕他之能耐。

  半成未成的地之無盡,是人性私慾至極的體現。冷霜城寒屬之功,藉助天人之憫更添其威,地無雙極的浩瀚之力,捲起雪面上無窮冰渣,鋒銳的劍氣破空飛鳴而至。

  人在傲峰十一巔,天寒地凍之下,極凍之氣對功體的壓制漸臻極致,導致運功之速驟降。

  正因如此,在冷霜城元功飽提的同時,聞人然卻無法做到在相同的時間內,以同等的勁力還擊取勝。

  所幸聞人然早有戒備,加之速度非是冷霜城可比。早先與劍君一戰領悟深入的災劍妙用,更在此刻臨機而出。

  指尖是稀少的劍氣凝聚,聞人然雙指駢動,凌空點中襲身冰凍之劍。

  地無雙極一擊之中暗藏的翻覆炎能,在一瞬間爆發而出。然而災劍本通四象徹底圓融,冰與火的同流之劍卻難再進一步。

  十一巔上的冰雪,似亦被地無雙極之式所帶炎能融化,冷霜寒舍附近竟生流動之水。

  天人之憫所發的狂燃劍流,皆被困於五指之間。驀然,聞人然足下一退,盡化地無雙極一擊灌入千仞冰峰。

  另外一邊的冷醉眼見父親出手,迫不得已之下,亦不待簫中劍辯解,霜梅刃輕揮醉月凝霜。

  霎時,地現霜字映照皓月之輝,凝凍為霜流劍氣。熟料冷醉一刀直取面門,卻見簫中劍不閃不避,碧綠的瞳子正視著一輩子的兄弟,道:「我這一次回來是為救冷灩前輩。」

  「你,說什麼?!」

  刀鋒停頓在簫中劍額頭,冷醉一臉不可置信,卻又露出無法違逆本心的彷徨期望,驚愕出聲。

  已然發覺聞人然能為非是尋常的冷霜城,同感驚疑的瞬間更多出惶恐與狡詐,當即抽身擋在冷醉身前,語露陰森之態:「簫中劍,連一個死人,你都不肯放過嗎?」

  化去袖中將出微出的一尺翠黛秀劍,聞人然收功搶在簫中劍之前答道:「兩位,能否救人,一兩天內就能見到真假,簫中劍需要欺騙隱瞞什麼呢?」

  冷霜城悶哼道:「若是他日後每次都以同樣的理由挖開冷灩墳墓,難道我父子每次都要容忍他褻瀆冷灩之軀嗎?」

  會做這種事的人除了冷霜城這個大人渣,傲峰十三巔恐怕都找不出第二個,這話他也有臉說得出口?!

  心下打定了主意離開傲峰之前,一定要設法除掉冷霜城,聞人然面色溫和地答道:「蕭二這些年在外遍尋復生之法,找到了當年封靈島百戰決的不死藥,這樣兩位可願相信?」

  「長生不死藥?」

  冷醉雖然心下升騰起一股熱望,但久居傲峰不近江湖之事,卻也不知聞人然所說真假。

  不過天生個性率直,不意聞人然有欺騙的必要,冷醉偏頭望向冷霜城建議道:「父親,不如讓簫中劍一試,若能救活冷姨……」

  「嗯?」

  聽到不死藥的名字,冷霜城私慾薰心,眼中隱露貪婪之色。但以其老謀深算立即反應了過來,冷霜城盤算片刻答道:「我要如何肯定此藥真假?」

  「冷醉與我們同行,有他在你還擔心我們做手嗎?」

  「哼,何不留下不死藥配方藥材,我與醉兒自會設法煉藥救治冷灩。」

  聞人然搖頭答道:「世上已無天籟石和仙容子,就算有配方你也煉不了藥。」

  「若是如此,兩位請回罷。」

  「我可沒說不能把配方交你。」

  「哦?」

  「這一半你先拿去,此事若是不成,另外一半自會轉交。」拋過半張皮卷,聞人然側身注視別處,冷聲答道。

  用一張幾近無用的配方,換一個將死之人的退讓,人死了之後再拿回來就是,這邊怎麼都不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