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狐素來獨行,沒了四象刀劍陣的刺激,理所當然繼續向著下一個挑戰而去。而話挑明了之後,再想維持之前姐親弟恭的關係,已是不再可能。荒郊路上,只剩下心事重重的兩人,向著未知的方向默然而行。
「要,去哪裡?」
許是受不了詭異氣氛,兩人異口同聲發出詢問。聞人然微怔口頭一頓,隨即想了想笑道:「不是得先和你去一個地方麼?那你先說。」
「那就不必多問。」
「這麼冰冷的口吻,果然,現在的你是女琊大姐。」
「嗯。」
冷漠地輕輕頷首,女琊略一猶豫,問,「你,是從何時起開始懷疑?」
「一個人氣質的變化,被身邊的人察覺並不困難。」
腦中斟酌著字句,聞人然細思著答道,「另外,前段時間,在北域與雙邪分手後和你之間的對話,當時我雖未發覺異常,但這幾天內,你偶爾與阿姐言辭氣質不一,再要我當做視若未見的話,那也不可能。」
「你吾明明是相互對立的敵人,真是奇怪又莫名的了解……」
「可能是我的毛病……不過不止如此,最近欲界的動向,安靜地過頭了呢。如果只是阿姐她不肯承認身份,但欲界既然有了動作,那絕對沒理由一直放任她孤身在外。」
「或許,吾只是以伺機接近取命為條件,讓他們暫時離開?」
「呵,說不準是個好藉口……」
輕聲一笑作答,聞人然接著又搖了搖頭,「但是,女琊大姐你不是那樣的人,因為魔佛波旬沒必要耍這種手段。」
足下一步步向前,明無回頭之路,二人對談卻依然仿若平常,平緩如初。
此刻究竟是敵是友,內心難已明了,一雙明眸愈顯朦朧不清,默不作聲許久,女琊忽而化出波旬劍,潔白如玉的手指,拂過離柄三寸處的劍身,說道:「波旬劍斷過再修復,還是曾經的波旬劍嗎?」
紫墨劍身上裂痕雖淺,斷劍卻已魔能不再,舊時之威驟減。目光注視著女子手中魔劍,體會出話中隱藏之意,聞人然只得反問:「是持新劍,還是續斷劍,你有選擇了麼?」
「選擇……雨雪收霽,現在的吾不是最初的女琊,更不會是霽無瑕。」
一靈三化不存神分之可能,但二者意識趨於融合之後,卻是意外無多少違心之向。正因如此,波旬理念、女體初衷,與所持立場手段差別之衝突,此時此刻盡皆換作內心對錯兩難。
然而一個「更」字脫口,聞人然卻已瞬間瞭然其意,心感可惜為難道:「這個答案……說明你還是女琊大姐,那接下來你要怎樣做?」
「快到了。」
不知不覺已至泰音山,兩人再行一段路程後駐足停步,映目一片白雪皚皚,明日照耀冰珠,折射璀璨光彩。一間清雅坊舍隔世而鑄,遠離塵囂,矗立白茫之中。
聞人然道:「這裡是?」
「雪晴坊。」
「是阿姐的家?我一直很好奇,她並不像是會建造房舍的人,更何況是這麼大的房舍。」
「你想了解?」
路程至終,心下沒來由地一陣不舍,亦或刻意暫避將來的結果,女琊緩步向前,從屋內取出幾壇酒,返身笑道:「這酒,你現在還敢飲嗎?」
「雖然理智告訴我,這個時候不該喝酒。但是人一直太理智的話,反而會失去很多樂趣。」
無遲疑地拍開酒封,花香伴醇酒共飲入喉,無酗酒之煩亂心思,只存酒中綿長醇美,聞人然發自真心地感嘆道:「這酒,喝著很好。」
「吾不善飲,以後你吾都未必有機會了。」
語調雖是冷漠似冰,女琊還是淺笑著小飲一口,隨後將之放下,櫻唇輕啟道:「當日矗天壁一戰,波旬金身重創,將入星雲河之前,幽靈箭意外射中靈佛心,閻達受傷最重已無意識,分開的三魂更無餘力阻擋。那時吾激怒欲狂,催動寄命異術欲取你命,再不濟,亦要取回波旬寄體之命,從而凝體降世,誅殺重傷的你與一頁書。只是不曾想,靈佛心三分的劇變之下,吾最初反而忘記了一切。」
「然後呢?」聽女琊講故事亦是稀奇,聞人然暫按下心底煩悶,饒有興致地反問。
「後來的事無甚可說,吾只是恰好降在泰音山附近。雪晴坊亦非吾所築,霽無瑕,只是見了此地景象,失去記憶的女琊應景取名罷了。接著,曾經很多人眼中的女魔頭,轉身就成了行俠仗義的霽女俠,是不是很諷刺?」
曾經眼內人命如草芥螻蟻,翻覆的視角下,卻是在欲界頂點權勢下,所難見的世俗一切。
溫暖的,寒冷的,高尚的,卑賤的,珍視的,輕藐的,不一而足,對立於心。縱然記憶徹底恢復,前行之途該怎樣選擇,仍是難決。
內心的為難,扔給本不相干的人,聞人然唇齒幾度開合,終唯有抬頭反問:「你想要我給出怎樣一個答案?」
「這樣回答,你之答案,吾已明了。」
手捧一掌冰雪,暖酒增暖意,迅速消融為水,從指間流逝抓之不住。驀然,鏗聲一聲,泰若山劍插入兩人立足之間,裂地二分。
女琊手持波旬劍道:「雪化了,那接下來,一切都該劍下分明。」
聞人然無奈道:「喂,我都沒回答,你究竟明白什麼了?」
「對敵,女琊該感謝你的信任;對親,或許霽無瑕……該怨恨你之猶疑。」
「這樣?可是我從來沒認為女琊大姐你是壞人啊,哪怕你我立場終究對立也是一樣。阿姐和大姐,不都是姐姐麼?」
非是畏懼劍決,僅是覺得話還沒說完就要開打,不大符合自己的思維方式。聞人然私下一嘆,女琊這性子卻還是和以前一樣太衝動了一點。
「哎,雖然素還真要知道我這麼做的話,肯定會頭疼。可是我也沒必要事事考慮什麼江湖大義,不是麼?大不了波旬重出星雲河的時候,這邊再拼一回老命而已。」
分不清是抱怨抑或如何,在女琊錯愕注視下,聞人然單手取碗倒酒,單手握劍劃鋒,指尖滴落心頭血,在酒水中散如稠雲。
「你要做什麼?」
「義結金蘭啊。這輩子我的爹娘是誰我也不清楚,不過想必魔佛波旬天降三靈共體,也沒什麼親情羈絆,縱要八拜也無盟爹盟娘,那就一切從簡罷。」
「你不擔心吾取你之命?」
「怕什麼?我也沒想過對波旬留手,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取誰的命!但這對你我結為金蘭之交有所妨礙嗎?」
「呵,你既然這樣講,吾若推脫便顯矯情。那你這個小弟,吾就認下了!」
聞人然反手將波旬劍連同血酒遞迴,女琊性情灑脫,本非拖拉牽扯之人,一瞬間的遲疑過後,爽快接過劍與酒碗,劃破雪膚滴血為證。
仰首將酒盡飲,隨之雙膝跪地,聞人然豎手對天盟誓:「蒼天在上,后土為證。聞人然與姐女琊,樂知心之交集,聲氣相通。停雲落月,縱隔河山,不爽斯盟。歷歲月而各堅其志,毋以立場相傾軋。義結金蘭,在今日既神明對誓,輝生雪坊,願他年休戚相關,謹序。」
言辭不辨對錯,只順心意而行,女琊見狀依勢而行,清脆冷澈之聲,驟響雪坊方圓。
「蒼天在上,后土為證。女琊與弟聞人然,情見知交之篤,遂籍訂蘭交。氣凜風霜,勿效桃花之輕薄,宜矢松柏之堅貞,不以形跡之疏而狐疑莫釋。縱日後無今朝之和睦,願始終休戚之相關。謹序。」
向天盟誓成,雪晴坊上空卻是一息風雲乍變,一道雷霆霹靂轟然降下,頓時炸裂兩人身前三丈外的雪泥,似為兩者違逆天數之舉而震怒。
雖對苦境天運抱有一定敬畏,聞人然此時此刻,卻故作輕鬆地歪曲其意,笑言道:「大姐你看,連老天都在放煙花慶祝,這說明我們做得一點都沒錯。」
「是呀,常人盟誓可不見天雷為證……那你知曉吾接下來要做什麼嗎?」
「自然該是劍下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