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送到這裡,接下來就麻煩萍兒你幫下忙了。」
和橫千秋一班兄弟鬧酒轉眼已至深夜,一群大老爺們喝得東倒西歪,趴在正廳里就睡死了過去。
不過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最後聞人然並沒有被灌醉,反而霽無瑕興盡之後有些發暈。
眼看著今天走不了,伏陽崗雖沒有雅致的環境,幾間乾淨的客房倒也不缺,聞人然只好扶著霽無瑕,跟著諸葛萍一直走到了房間門口,隨即將人交給了小姑娘料理。
「客房有多,叔叔你不睡嗎?」
「你牛阿伯他們睡得像死豬一樣,我看我還是留下來和你爹一起守夜為好。」
說著話,頭卻疼地仿佛要炸開,聞人然實在有些受不了這種感覺,旁顧左右自覺無人再起鬨鬧酒,這才運功將酒精逼出,意識登時清醒了不少,「我就在正廳附近,若是有事的話,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嗯。」諸葛萍攙過霽無瑕,朝著聞人然晃了晃手,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轉身向外而行,聽見背後房門閉合的聲響,聞人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很是歡快卻又亂七八糟的一天,終於算到了頭。
夜深人靜無事可做,待得聞人然回到大廳,卻見諸葛晚照已將煮好的醒酒湯,放在角落的木桌上,伸手相邀入座。
「唔,這湯不錯,有勞先生了。」
沒多客套直接把湯飲下,雖然甜辣中有些酸苦,落腹之後還是讓人舒服許多,聞人然感慨道,「酒這東西果然還是少喝的好,不然遲早誤事。」
「呵,先生其實酒量不差,因何如此懼酒?」諸葛晚照笑道。
總不能說這邊酒喝多了容易說胡話……聞人然乾咳兩聲應道:「適量是享受,多了就是難受了,所以我平常都不怎麼飲酒的。對了,諸葛老兄你和萍兒小姑娘,現在就住在伏陽崗了麼?」
「嗯……家父當年因龍主之事病故,萍兒與吾在村內已無屬識之人,便乾脆一起搬上了山,和眾兄弟們一同生活。」
提起幾年前的事,諸葛晚照雙眼流露少許追憶悵然之色,說完又覺此刻提起苦悶之事不合時宜,雖岔開了話題問道:「令姐為人甚是豪爽,與先生倒是不大一樣。」
「家姐是家姐,我是我嘛,不過我只是不大喜歡暴飲暴食,平時在旁人眼內,應該也沒那么小心眼?」
「哈,先生自不是斤斤計較之人。」
「就是,我說我做人應該還不是太失敗。」
諸葛晚照搖頭一笑,就在此刻從洞開的大門吹進一陣風,將大多數蠟燭刮滅,而木桌上的燭火也是猛地一陣搖晃,險險將熄。
「諸葛兄,家姐近來少有開心盡興,我也很久沒和這麼多人湊在一起熱鬧過了,在此聞人然誠摯感謝諸位款待。」
風吹得人無端有些發冷,聞人然輕輕一皺眉頭,緊了緊衣服,意味莫名地嘆息道。
「只是,天下真無不散之筵席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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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靈島數十里之外,風沙滾滾,掩埋無數枯骨。江湖恩仇,王朝舊怨,將近終結之刻。
腳步逐漸接近目標,悅蘭芳回首前塵,但覺或因天時有欠,或因人運有缺,此生竟無一事功成。陰謀算計汲汲名利,享受之後終歸空虛;私心為己白斑謀劃,更遭命運無情作弄。
反反覆覆,沉沉浮浮,最後卻是回到繞不開的原點,悅蘭芳低頭一瞥,手中羽扇雖早沾滿塵埃,此時此刻,內心卻無曾經的空虛茫然,
「拂天光,照汗青,一步人生終不悔;石中火,夢中身,羽扇輕搖任**。」
儒雅詩韻乍響,遙遙傳入石門背後。片刻的沉寂之後,陰沉更顯決絕的男聲隨之響起,經天子從坤靈界據點走出,正式露面直對胞兄。
「拂天光,照汗青,一步人生終是謎;石中火,夢中身,羽扇逍遙也**。」
相似的詩號,相似的面容,不一的卻是兄弟間的心緒。失去陰陽師功力的經天子並未失志,仍懷著當初至今一直未變的抱負,明了胞兄來意為何,只是回以一聲冷笑:「悅蘭芳,敢一人來到坤靈界的據點,吾該稱讚你之勇氣嗎?」
「既是贖罪,吾又怎會吝惜己身性命,經弟汝此刻天真的不似往常的汝了。」儒音儒調悅耳,悅蘭芳搖頭答道。
像是聽到了意外的話,經天子轉臉嗤笑道:「贖罪?往昔城府深沉的悅蘭芳,現在竟會說出這等蠢話,真是愚昧得使人發笑!」
「或許……創立汗青編時,吾曾以為逐鹿天下,會是吾此生之目標,遂讓位於汝替吾征戰,憾輸天之一著。天策真龍現世,吾屢受天運、人意撥弄,曾經怨恨過素還真等正道,發誓證明就算不與正道為伍,亦能靠自己之力活得精彩。奈何時局更是無情,任吾手段用盡,也不過如跳樑小丑。直到遭策謀略剝去皮肉,連悅蘭芳都不能做得,方才醒悟早先所為,錯的是如何之離譜。」
一字一句平淡如水,有激昂,有無奈,更多前塵早非的慨嘆。
然而悅蘭芳的話聽在經天子耳內,平靜的語調反使其由背脊升騰起驚悚戰慄之感。
濃眉緊蹙,經天子語漸不耐道:「夠了,吾不願聽你之廢言。你既來到此地,吾便絕不會讓你活著走出坤靈界。你吾兄弟之間的恩恩怨怨,也該是時候結束了。」
「或許,世上能阻經天子者千千萬,但最該,又最不該動手的,卻終歸只有悅蘭芳一人。」
「那就來!」
早在多年前,坤靈界據點便被冥界勢力掃蕩過,自此幕後勢力懼於苦境時局混亂一直沉潛不出。不甘落魄的經天子,本想在此苦修以圖日後,熟料竟被悅蘭芳找上門來。
深知若在近期暴露正道之眼,此身將無任何活路可言。在雄圖霸業之前,所謂的兄弟之情皆被拋諸腦後。轉瞬定念,經天子一聲落,隨後狠掌按下,怒掀邪鳳。
經天子雖失陰陽師元功之助,但陰陽雙冊所留之高妙招式,早已熟練在心,加之經天子本也是上層高手,掌風攜帶無邊邪氣,仍能逞得一時之凶。
「清溪不染濁中流,寒曲朝來月吟風;孤雁豈識人間愁,回首揚州夢成空。定風愁,定風愁……哈哈哈……今日合該悅蘭芳一平風波之險!」
衣袂翻飛,悅蘭芳收起羽扇,手化一支竹笛,張口吟道。熟悉的武功套路,一句一掌飄然而起,靈活避過邪能之式。
「雨離風散兩方去。」
炎鳳襲身,炙焰騰騰,悅蘭芳掌間竹笛一轉,衣袖蘊勁一甩,氣如綿雨化針,由點及面,瞬破經天子強招,隨後掌風由下向上一挑,赫然正是天光撥雲照汗青。
熟悉的招式落向肩頭,經天子登時警覺大作,施展移形換影消失當場,剎那之後,轉在悅蘭芳背後化出,雙掌之間勁力飽提,怒喝出聲:「天揚汗青震山河!」
兄弟兩人武修本在伯仲之間,悅蘭芳察覺渾厚掌力即將著背,卻是不偏不移轉身以胸代接重掌,霎時悅蘭芳五內如焚,朱紅噴濺而出。
「經弟,吾,隨後就來陪你。」
筋骨內腑重創,但悅蘭芳所圖,卻也只在這區區一刻,普通又高妙的摘日手臨危而出,停在經天子額前不動,西白虎星力雖是稀少,精純指力卻已足夠致命。
巍巍汗青編兩代御主,臨了之戰卻是籍籍無名,無聲無息埋葬黃沙之中。
手刃親弟的悲痛之淚落下,悅蘭芳卻是難以分明,曾經手段骯髒的自己,又是否真有大義滅親的資格?
此問,或將是一輩子的無解,悅蘭芳卻不得不提著最後的真氣,抱著胞弟的軀體,失神勉力,匆匆趕向一切的起始。
重創在身,悅蘭芳一路奔行,體力漸失,精神漸喪,視線更是模糊。而在目標的盡頭,卻有一盞明燈不滅,照亮黑暗迷途。
「道境……」
溫文如玉的人,溫和如常的聲,照世明燈接過經天子的軀體,唯有悲憫嘆息:「你,唉……」
虛付凌雲萬丈才,一生襟袍未曾開。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此生虛偽造作過,風光榮華過;坦率直承過,落魄傷懷過,紅塵尋尋覓覓所求,卻是一生未得,換來空虛茫然,至此之刻方得徹悟。
明燈照耀的當下,驅散人生黑暗,悅蘭芳內心終歸一片寧靜,再無任何遺憾。
「天地至聖名列汗青,忠孝節義雖死猶生。汗青編,汗青編……悅蘭芳德行有失,又教經弟誤入歧途,有愧清聖之名……當以此身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