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225.跪死也勝虜七尺
德佑二年,元月,朔日。
西城城壁已四處垮塌,二道矮牆兩處麋戰,隸屬於張巡本人的忠誠軍中司已全部投入到廣化門附近的戰鬥之中。
「老三,城破在即,我現在命你趕去杭州,將常州的內外情形告知陸相公。
不能教滿城的鄉親憑白死了,得教天下人知曉,常州忠義未肯降。」
張巡此時臂中一箭,前胸扎甲甲葉崩飛,掩心鏡上偌大一個凹陷,人雖瘦削,眉目卻愈發剛勁,瞳孔之中,全是神氣。
「不行,我不走!」張喜自然不肯,這時候脫出常州,那是貪生怕死。
「你得走,你走了常州的事才有人知道,才有人記錄,才能夠教天下人都知曉。我們死了的,明年還能有一把香火。」張巡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再勸了,一把將張喜拽了過來。
未及張喜反應過來,張巡就咬破手指,在張喜的衣襟上寫下了八個大字「矢盡兵窮,血淚俱干」。
原本還要張嘴說些什麼的張喜,緊咬著下唇,兩眼瞪的老大,等瞧見張巡寫完,復又閉上,垂頭長嘆。
「今天是正旦日,韃子也得過年,你現在就走,再遲就走不脫了。」張巡拍了拍張喜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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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喜沒答話,朝張巡行了一禮,轉身就走。
元軍的攻勢集中在城西和城南兩面,城北地勢低,不便於立營。城東那是陷阱,反正運河上已經攔起了鐵索,修築了土壩,不怕大隊人馬跑走。現在只有數百騎游弋警戒,不很嚴密。
其實最近這幾天,已經有人從常州城內逃亡了出去。不多,但也有些。只是戰事緊急,張巡根本無暇去顧。
趁著夜色,張喜背著《常州守城錄》的草稿,用吊籃吊下城去,辨明方向,
往杭州投去。
行至半道,卻遇著幾名虜騎,牽著數十名婦女,一路哭泣的往城南元軍營內去。也就是因為出外擄劫婦女,這些虜騎才在外待到天黑。若是在平時,張喜無論如何也得救一救。但他現在身負重任,只能含怒伏在敗草中。
卻不曾想一名女子跌倒,就跌在他身邊,虜騎望來,縱馬就踩。張喜無法,
暴起以刀直刺那虜騎。左右數騎立刻衝來,疑張喜是城內的探子。
一騎甩開套索,登時就將張喜套住。張喜心思全在砍殺面前虜騎身上,哪裡注意的到。等將人砍殺,脖頸上已有一條鎖鏈。
猛拽再拖,張喜登時倒地昏蕨過去。再清醒,已經到了伯顏的中軍大帳之中。帳內都是歡度新年的虜中大將,原本捕到一個探子是不可能送到伯顏這兒的。誰叫張喜在元軍中呆了幾乎一旬,探馬赤們許多都見過他。
皆知此乃宋·常州武進縣尉張喜。
「不意張縣尉竟也貪生?」此時的伯顏非常高興,常州城事實上已經破了,
不過是再砍兩刀的事,望向張喜,頗有兩分取笑的意味。
「肩荷重任,須得偷活。」張喜見伯顏取笑,渾不在意,朗聲回復。
「哼哼,縣尉可願降?願降授汝常州總管。」伯顏心情好,想著之後屠城了,不得找兩個人埋屍體啊。
與其找不熟悉的,不如就用張喜,至少張喜是常州大族,或許可以組織起人手來。從山林湖盪里收容亡散的百姓,恢復生產。
「我家乃忠義之家,安肯降韃虜禽獸。」
「好一個忠義之家。」旁邊有個虜將大喝,瞧見張喜入帳不跪,一揮手。
兩名韃虜上前來,揮起骨朵就將張喜的雙膝膝蓋打碎,迫使張喜下跪請降。
張喜雙手被縛,掙扎不得,如今雙腿被斷,反倒鬆開了綁縛。
豆大的汗珠流了滿面,可張喜就是一聲不。此情此景看在帳內虜將的眼中,即便原本還有些輕視,現在卻也各個暗道一聲好男兒。
「那可否寫一封信,遞入城內,教你那兄弟張巡投降?」伯顏這其實是在給張喜台階了。
不要張喜親自投降,或者出面勸降,只要張喜肯寫一封信進城,他就可以順其自然的活了張喜,叫人給他醫治。然後用他招撫常州殘餘的軍民百姓,恢復地方。
「筆·—..—來·—..—」
張喜的聲音打著顫,但絲毫不見畏懼。
既然他願意寫,伯顏肯定準許,馬上就有人取來一張小書案,筆墨紙硯也都是現成的。張喜也是提筆就來,毫無半點遲疑。
「江上日月,可明忠義就萬里。
呂下春秋,只須千金便文換。」
寫罷,張喜徑直把筆擲向伯顏,將首一昂,引頸待戮。
筆在自己面前掉落,伯顏就覺得不喜,這個張喜真是不識抬舉。若非今天心情好,早就推將出去斬首以徇了,哪裡還有勸降的事。等他站起來再一觀瞧張喜所說的「勸降信」,不由得勃然大怒。
這對聯上聯寫的乃是因為江州為元軍占領,遂全家殉國而死的先宰相江萬里。下聯用了呂不韋寫《呂氏春秋》,號稱更易一字便賞賜千金的典故,諷刺為了名爵投降虜的呂文煥。
左右的元軍大將們,再是沒有文化,見伯顏的模樣,以及呂文煥漲紅的臉,也知道寫得不是什麼好話。
「爾曹夷狄禽獸,遲早為我中原英雄珍滅!」伯顏正好在自己的面前,張喜一口唾沫就吐到了伯顏的臉上。
怒不可遏的伯顏猛地拍案,剛剛那名擊碎張喜膝蓋的虜騎,揮起骨朵,直捶張喜之口。將那滿口唇齒,舌頭下顎,打的稀爛。
張喜猶自不肯停下,厲聲罵虜,怒氣勃發,膽壯豪烈,即便血流如涌,也無半分懼色。
—.」不單單是伯顏怒了,連其他虜將也怒極。
一個個咬牙切齒,幾欲噬人。有一虜將,直接抽出刀來,將張喜右臂斬去。
張喜罵聲不絕,如同雷震,駭的帳內虜將各個膽顫。
世上竟有此等英烈慷慨的偉男子!
張喜最後一口混帶著碎骨和血肉的罵聲出口,渾身鮮血流盡,雖是跪姿,其身後的長影卻勝過在場所有站立的虜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