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謝拉神勇無匹儔

  「噹噹噹噹噹噹……」

  沉吟之際,前頭一條載處州靛草的船上,突然響起了雜亂的鑼聲。原本臉色還平常歡悅的初九眼神一變,兩個弓手更是騰躍而起。

  「禍事了,禍事了,恐怕是水賊!」初九提起一張長弓,將自己的腰帶趕忙繫緊,就往船艙外奔。

  一聽是水賊,文天祥也是大驚。他在杭州為官,城內那叫一個「西湖歌舞幾時休,只把杭州做汴州」啊。滿城的香花,能夠教人把一世的憂愁都給拋卻掉。可才離開杭州沒有幾步路,外頭就像阿鼻地獄一般。

  呼號的百姓賣兒賣女,僵死的役兵被拋在運河兩岸,催促進兵的將官擁著歌兒抽打頰上幾無二兩肉的老軍,呼嘯往來的匪賊見著官船更是投槍射箭。

  亂啦亂啦,這趙家已經亂啦。

  抽出寶劍,文天祥也想要出艙去瞧,一旁的老家人連忙拉住他。這外頭恐怕已經殺將起來,文天祥狀元之軀,金尊玉貴,怎可赴險地。

  文天祥卻是不懼,甩開老家人的手,仗著寶劍便站到船頭。只見得十幾條小船從四面汊口殺將出來,雖然雜亂無章,但恐嚇前後的民船官船卻毫無問題。上百的廝殺漢,真要是豁出命去,誰能攔得住?

  處州船大,而且吃水深,最受賊人「照顧」。此時已經有小船試圖跳幫上去,船上的船工槳手,持哨棒朴刀四處周旋,只恐陷入肉搏。

  這邊廂初九三個,已經捏著箭,卻不發。只是喊船工快搖,水賊既然看上別家,那還不走?你說救人?這年頭自身都難保呢,怎麼救?就他們三個弓手,外加文天祥的七八個家人?

  重點是文天祥的家眷也在船上,婦女孩童一旦接舷,照顧不周就是大禍事。

  只顧著觀瞧亂事的文天祥也沒注意初九幾人連聲喊走,瞪大了眼睛瞧那被圍攻的處州船。說時遲那時快,左近都驚愕之際,卻有那一條小烏篷船斜剌里如箭一般竄出。船尾搖櫓的年輕船工,兩臂好似風車,不知有多大的力氣。

  等船靠的進了,年輕船工提著船櫓,如若無物一般,覷著一空,左右掄拍,竟然將三名水賊直接拍落水中。

  未及其他水賊有所反應,船工腳踏船板,身輕如燕,居然越過空船,登上另一條賊船。趁著三名賊人愣神之際,大笑著將三人也給掄下了船。

  真是一夫作難,千軍辟易。

  連呼喊著要走的初九等三人也不喊了,張弓搭箭,連呼有門。將試圖來戰那船工的兩個賊人直接射落入水,還嚇住了旁船的水賊。

  此時文天祥也反應過來,連忙叫有弓箭的家人,也持弓去射水賊,助那船工。

  原先小烏篷船上的另一人,看著像是個道人,手中一支鐵如意,練得身形如鶴。縱在船工身後,為他掠陣,保其後路。

  兩人叢進叢退,卻也不殺水賊的性命,只是將其眾往那水裡亂掄。不過是幾個呼吸,打落下水的水賊便不下十人。

  「真猛士也!」文天祥彈劍大呼。

  形勢逆轉,原本正在胡亂竄走的其他兩三條船也轉了回來,各自上前,有夾弓矢的紛紛持弓上前,協助那船工和道人。

  眼瞅著不少人落水難戰,又碰上硬點子的水賊們呼喝著撈起落水的同夥,虛張著聲勢,復又隱沒入毫無規律可循的汊口之中,消失不見。

  得脫大難的處州船上,這時擁出一名老漢來,朝左右拱手道謝。瞧見船工和道士,連連邀請二人上船同行。道士只是笑著拒絕,帶著年輕船工回自家的小烏篷船上。老漢見邀請不得,便囑咐手下朝年輕船工擲去一匹已經染了青的絹,高聲呼謝。

  種因結果,那道士不拒絕絹布,也道了聲號,擺手離去。

  水賊剛退,眾人沒有留意,還是趕緊離開為好。文天祥對那道人船工很是好奇,見小船在後,就主動走到船尾問兩人往哪兒去。

  一問,巧了,去常州。

  我也去常州。

  於是文天祥表明身份,自己乃是寶祐四年狀元,這話一出口,原本還人淡如菊的道士很有些驚訝。這便接受了文天祥的邀請,和他的船工一道登船來。

  再細問,道士是常州天慶觀在籍,呼為徐道明。至於那個船工,可不是船工,乃是徐道明的師弟。只是因為他一個人比兩頭牛還能幹,搖起擼來半點不覺吃力,這才帶著出來。梅雨季節,江東潮濕,疫病橫生,徐道明到處診病施藥,結因果。

  對了,這小道士本名不具,俗家姓謝。吳語裡常把完蛋了,沒救了,算了吧,得了吧,就這樣等一系列表終結的詞語用一句話來代替,也即歇腳拉倒。

  恰好這小道士從小的口頭禪就是歇腳拉倒,於是左右師兄道人便常常呼他謝拉,叫著叫著,就把他本名給叫忘了。

  到底官話和吳語還是有區別的,文天祥聽了好幾遍,才明白什麼叫謝拉。

  說起來,這也是守江必守淮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守淮,則士兵大多江淮間出身,中低級軍官也是江淮人士,口音相同,完全能夠理解。朝廷派來的高級將領,則大多會官話,不然都沒辦法和皇帝召對啊,所以指揮起來很方便。

  如果守江,以2024年的省區來看,就會發現蘇錫常,包括安徽黃山口音相近。南京鎮江和馬鞍山滁州相近,等到江西,就會發現江西被武夷山和羅霄山包夾,自成一體。湖南同樣亂,洞庭湖一套,武陵山一套。

  真要是北方打過來,你就算集合了南方二十萬,三十萬大軍,等人馬雲集,卻發現有幾十種口音,將令完全無法傳達。

  怎麼打?

  還不就是等死。

  前面初九是張巡的親近小廝,還習得幾句官話,能夠和江西出身的文天祥聊聊。換個別人,怕是十里不同音,百里就仿佛外國咯。

  幸好徐道明是個文化人,道士確乎是讀書不少的存在,和文天祥這便坐下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