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秋華明顯遲疑,目光帶著深深的警惕:「你問這個做什麼?」
姜安安:「文化部和吳族長都在找那個男人,如果讓他們提前找到對方,慫恿他亂說話,那吳玲玉甭想活了。」
不知道想到什麼,馬秋華臉色陡然變白,急的眼淚都往下砸。
姜安安鬼使神差地問:「那男人該不會跟吳族長有關係吧?」
吳玲玉之所以不肯透露男人的消息,莫非也是篤定吳族長一定會幫對方。
馬秋華:!!!
她蒼白的唇瓣上下啟動:「是吳族長的孫子吳澤維,也是杏花大隊唯一的高中生。吳澤維在縣裡學校學習,接受了新思想新觀念,也是他說動族長重新建立族學,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最後變成女子才能上學?
不過吳澤維在村里很有威望,村里不少小姑娘都喜歡他,可他滿心滿眼都是吳玲玉。
但吳玲玉其實沒有那麼愛他,只是想利用他逃出去。她曾經跟我說,如果成功離開,她想去首都看天安門、去攀登長城。
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天夜裡吳玲玉獨自偷跑,剛好被村民抓個正著。
最近幾天村里到處都在抓姦夫,吳澤維連屁都不敢放,據說日日躲在家中鬧絕食呢。」
嘖。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如果吳澤維真的對吳玲玉一往情深,絕對不會做些表面功夫,凹痴情人設的吃相真難看!
姜安安則想的更多。
吳族長知道小孫子就是那個所謂姦夫嗎?
不,他肯定知道。
否則董峰早把人帶回去請功。
「你能跟我具體說說杏花大隊的情況嗎?」
馬秋華下鄉整整五年。
從沒見過比杏花大隊還要奇怪的村子。
五年時間,除非農忙從來不見女同志下地,髒活累活都是男人干。
女人們則負責洗衣服做飯,沉默寡言,極少出門。
馬秋華還見過半大的女孩子會裹小腳,不管是小女孩還是父母都跟中獎似的十分高興。
裹腳等於擁有進讀書識字的特權,也會有人專門教授女紅得技藝。
這些女孩子沒有婚姻自主權,但她們都會嫁給村里最優秀的漢子。出嫁時,族裡還會額外出一份嫁妝。
因此村裡的女孩子都不排斥裹腳,甚至擠破頭顱都想被選中。
唯有吳玲玉不一樣。
她還不到十八歲,花兒一樣的年紀就要被關在房間裡為丈夫守貞。
最後孤獨老死,為家裡掙得一塊能光宗耀祖的貞節牌坊。
她無比嚮往外面的世界,當聽說「女子婚嫁自由」「女子不用裹腳」「女子可以跟男人一樣進縣城逛街買東西」時,眼裡迸發著耀眼的光。
「是不是我做錯了?」
馬秋華曾見過杏花大隊的族規,厚厚一摞,那是下鄉第一天吳族長給他們的下馬威。
吳族長警告知青們不要搞事,否則會害死村民。
她自以為是,懷揣著拯救封建婦女的心不斷慫恿吳玲玉,結果真的差點害死了對方。
姜安安安慰她:「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漠不關心,那才是最可怕的。就算吳玲玉能跑出去,她沒有大隊開具的證明,早晚還是被送回來。」
馬秋華覺得心裡稍微好受一點,抬手擦拭眼角的淚水。
姜安安:「你了解吳玲玉娘家人嗎?我想去她家看看。」
解救婦女同志不止是解決當下困境,更重要的是日後如何生活?
娘家人對村民的態度至關重要。
馬秋華一言難盡:「吳玲玉妹妹與她感情很好,但她爹娘……總之,我帶你到她家門口。」
吳玲玉娘家的條件在村子數一數二,吳氏膝下育有兩女三子,最小的兒子才五歲。
「你怎麼進來的?」吳老五看見她,肚子莫名其妙又開始疼起來。
他警惕地往門外瞧了瞧,沒發現那個跟熊一樣的男人,不由得鬆了口氣。
姜安安瞪著那雙烏黑的杏眸,理直氣壯:「你小兒子給我開門的。」
吳老五這才瞧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往廚房摸去。
臭小子腮幫子一鼓一鼓的,滿臉心虛,肯定收了不少賄賂。
他鼻子冷哼出聲,看向姜安安的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吳玲玉那個死丫頭讓你來求情的?讓她死了這條心,死丫頭損害老吳家聲譽,不如趁早找根繩子吊死。」
姜安安感覺到他說這話是真心實意的,滿心滿眼都是憎惡。
門帘忽然顫動了下,露出一雙小腳。
吳氏原來跟大女兒一樣。
她溫和笑笑:「逼迫婦女裹腳是犯法的,聽說城裡紅袖子都喜歡抓你們這種人。」
吳老五一點兒也不慌:「我可沒有逼迫她裹腳,吳玲玉是自願的。」
「是嗎?」
姜安安曲起食指輕輕敲了下桌面:「兒童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如果大人誘導導致自殘,同樣屬於犯罪。」
吳老五惱羞成怒,提高音量掩蓋住心虛:「你到底想幹什麼?」
「如果吳玲玉回到村子,你們打算怎麼對她?」
「浸豬籠!」
「……」
吳老五譏笑地望著她:「吳玲玉跟男人私奔就是原罪,不僅婆家容不下她,整個村子都以她為恥。你幫的了她一時,難不成還能一輩子管她?」
「小姜幹事,你現在所作所為都是在害她,還不如讓吳玲玉提前死個痛快。」
嘩啦!
姜安安抄起桌上水壺潑在吳老五狠毒的嘴臉上。
「抱歉,手抖了。」
這句道歉一點誠意都沒有。
「小賤人你找死。」吳老五惱羞成怒,面目猙獰地衝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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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乒桌球乓響個不停。
吳氏終於忍不住掀開門帘出來瞧,卻發現當家男人蹲在角落裡抱著腦袋。
而那個漂亮得不像話的小姑娘端坐在桌子前,笑眯眯地朝她打招呼:「吳嬸。」
吳氏:???
吳老五大喝一聲:「快把那個神經病攆出去。」
他大男子主義,是一萬個看不起女人的,偏偏又只是個外強中乾的慫貨。
吳氏頭一回無視丈夫的命令,往前走兩步,聲音柔柔地詢問:「玲玉……她還好嗎?」
女兒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吳氏既氣她不自重,又擔心她不好好接受治療,孤身一人在外面吃苦。
看到吳氏,姜安安想起大姐,態度隨時溫和下來:「她很好。」
吳氏眼眶瞬間染紅,帶著哭腔道:「那孩子日後該怎麼辦啊?都怪我這個當娘的沒有好好教導她,才讓她做出那等醜事。」
她用拳頭拼命錘著胸口,身體搖搖欲墜,仿佛隨時能撅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