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老師還在極力授課,聲音洪亮飽滿,穿透力十足。
林慕安呆呆的看著,腦海中卻不斷交織著幾張臉龐。
男的女的熟悉的陌生的。
「爸爸已經幫你聯繫好了學校,分開對你和林珩都好。」
「反正原本,也就是打算高中畢業之後就送你出國的,現在不過是提前了而已。」
「我可以無底線的放任縱容你,但是這件事情,事關你的前途,絕對不容商量。」
.
「棉棉從小就說,想要當一名科學家,可是現在,她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一輩子待在江城。」
「孩子,你不能這麼自私,她應該有更好的未來。」
.
「林慕安,我不知道木棉是怎麼突然就鬼迷心竅了,但你看看你,有什麼資格配得上她,這次要不是林珩家長不追究,你可是要進警察局的!」
「她以後所接觸的人,事物,還有知識層面,和你這個連大學都考不起的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以為現在年少無知淺薄的喜歡,能戰勝得了時間和現實嗎?」
仿佛全世界都在對他說,你不能和她在一起,你們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
下課鈴聲在耳邊響起,林慕安極其緩慢的眨了眨眼睛,眼裡傳來一陣酸澀,他看著近在咫尺的木棉,拉開椅子走了出去。
木棉十分平靜的接受了這件事情,每天都一如往常般上課下課做題吃飯,除了極少和他說話以外。
時間一點點逼近。
周五放學,教室里的人都稀稀拉拉的走光了,並肩坐在後面位子上的兩人,不約而同的,誰都沒有先走。
木棉率先開口。
「你英語這麼爛,過去怎麼辦?」
「會先上語言學校。」
「一個人生活嗎?」
「恩,我這段時間,也都是一個人。」
「會過得開心嗎?」
林慕安沉默了,低頭慢吞吞的收拾著書包,許久,才緩緩傳來一聲低沉,輕不可聞的回答。
「會儘量的。」
「不走不行嗎?」木棉突然開口,語調依舊平靜,只是裡頭卻隱隱帶著哀求和示弱。
那個好字瞬間想從喉嚨里脫口而出。
林慕安抬眸盯著她,抿著唇無聲沉默。
手裡的書包帶子,被他攥得發緊,勒的手心做痛。
「不走好嗎?」木棉再次開口,往日的淡定消失得無影無蹤,眉頭輕蹙,眼裡水光泛濫。
「我們可以一起上大學,不,不在一個學校也沒事的,我們可以在一座城市裡,然後在外面租個小房子。」
「我給你做飯,陪你打遊戲,教你寫作業…」
「就像以前一樣…」
她的聲音帶上了哭腔,眼裡晶瑩剔透,水汪汪的,讓人不敢直視。
此時連呼吸都帶上了絲絲抽痛,林慕安深吸了一口氣,欲開口:「木棉…」
尾音消失在唇齒之間,木棉傾過身子,吻住了他。
溫柔得讓人心悸,她的動作緩慢又纏綿,情不自禁的放淺呼吸,林慕安闔上了眼,虔誠又珍重。
唇邊嘗到了腥鹹味,帶著淡淡的苦澀,林慕安睜開眼。
眼前的這張臉,已經淚流滿面。
「你別哭了…」他伸出手,慌亂的用袖子幫木棉擦著臉,只是那淚水,卻是越擦越多,最後沾濕了他整個衣袖。
「你別哭了…」他喃喃自語,反反覆覆的說著這句話,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低低的啜泣聲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林慕安終於控制不住的把木棉攬入了懷中,緊緊的抱著她。
兩人無聲的相擁,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哭聲才漸漸停了下來,林慕安的肩頭已經完全透濕。
他伸出手幫她擦著臉上殘留的淚水,然後輕柔的,整理著她臉邊凌亂的髮絲。
木棉還在一聲聲的抽泣,看起來可憐又無助。
在這一瞬間,林慕安開始懷疑自己的這個決定,是不是真的會讓她過得更好。
教室里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即使兩人隔的極近,卻依然難以看清對方的神情。
「回去吧…」木棉聽見耳邊傳來一聲低嘆,然後一陣窸窣聲響起,他拿起書包起身,站在那裡無聲等候。
木棉緩緩地,收拾好東西,跟在他身後。
學校很空,看不到一個人影,周五的學生們都歸心似箭,沒有人願意在這裡逗留,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穿過林蔭道,走出校門,最後來到了分岔路口。
「我走了。」他轉身,和木棉道別。
她低頭看著腳尖,沒有作聲,耳邊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嘆息,接著腳步聲響起,漸行漸遠。
車水馬龍,霓虹燈明亮又絢麗,穿著校服的女孩馬尾凌亂,站在那裡,像是被全世界拋棄。
最後那幾天,木棉話格外的多,她整理了一本小冊子,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生活小技巧和那個國家的攻略。
她不放心的和他細細叮囑著。
「這上面有基本常用的單詞,我都教過你的,下了飛機之後首先…」
「中間幾頁是你房子附近生活超市和公交地鐵,我都幫你畫好了路線…」
林慕安靜靜的聽著,垂眸看著手裡的本子,白色紙張上的字跡清秀大方,一筆一捺格外清晰,看起來舒服又簡潔。
上面各種注意事項寫得十分詳細,不知道是她查了多少的資料整理出來的,耳邊還在傳來細細的嘮叨,鼻頭卻開始隱隱發酸。
「木棉。」他打斷她。
「恩?」
「我還會回來的。」他滿臉鄭重。
「恩。」木棉輕輕應了一聲。
「你以後…還會像對我這樣對別人好嗎?」
「不會了,再也沒有了。」
他的眼底是試探和遲疑,木棉搖搖頭,眸光微涼如水。
以後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像你一樣,讓我使盡了全身力氣去疼他了。
這實在是太疼了。
林慕安走的那天,木棉沒有去送他,深冬悄然來臨,前兩天剛又降了一次溫,外頭下著小雨,隱隱夾雜著稀薄的雪花。
木棉坐在沙發上,和姑媽一起看著電視劇。
很狗血的一部片子,男女主角在裡面愛的死去活來,一副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架勢。
結果一畢業,男主角的家裡就要送他去出國,兩人在大雨磅礴的夜裡告別,女主埋在他的懷裡哭得撕心裂肺。
一旁的姑媽吐了口瓜子殼,不滿的抱怨。
「這拍的是什麼鬼,十部電視劇裡面有八部男主角是出國了,能不能來點有新意的東西!」
「真是太假了,是吧,棉——」
她側頭,企圖尋找著共鳴,卻驀然發現,木棉坐在那裡,已經淚流滿面。
一道道淚痕在白皙的臉上格外醒目,哭聲隱隱有擴大的趨勢,慢慢一點點的爆發,最後變成了大聲嚎啕。
木棉哭得如同電視劇里的女主角一般撕心裂肺。
她疑惑的轉回了視線,再次停留在電視屏幕上,許久,搖了搖頭,暗自感慨。
真是人老了,看不懂年輕人的世界了。
這麼難看的電視,也能傷心成這樣。
木棉哭完之後,心頭的滯澀感才消散幾分,她吸了吸鼻子,無視一旁姑媽怪異的眼神,悶悶的回到了房間,把自己蒙在了被子裡。
胸間一點點的窒息,然後猛地掀開被子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說不出來的輕鬆暢快。
木棉盯著空氣發呆,感覺自己又是一條好漢。
沒有了林慕安的日子,照樣如往常般過著,想想他們也就在一起了短短半年而已。
高三的生活日復一日循環,在這種每天如流水線般的時間中,離別,仿佛也變成了不痛不癢的事情。
林慕安剛過去的時候給她報了個平安,後來聯繫漸漸少了,從開始的兩天一個電話變成了一周,半個月,一個月。
兩人之間相隔著十二個小時的時差,也距離著幾萬多公里和整個太平洋。
寒假結束過後,高三最後一個學期正式開學,姑媽沒收了木棉的手機,唯一的聯繫就這樣中斷。
班裡同學們都仿佛變成了關在匣子裡的昆蟲,在暗無天日的封閉空間中,重複做著同樣地動作。
腦海全部被習題考試重點占據,每天機械式的三點一線,所有的感知一點點變得麻痹起來。
沒有人會再去想什麼風花雪月春傷秋悲,甚至連班裡平日明目張胆的情侶們,坐在一起也從膩膩歪歪變成了一臉認真的討論題目。
沈昊上學期就轉到了一班,木棉李秦和他慢慢形成了鐵三角,三人除了吃飯上課之外都在瘋狂做題,遇到難點你一句我一言,倒也能迎刃而解。
唯有林珩孑然一身傲然挺立獨孤求敗。
測試成績一次次在進步,漸漸地方芸和徐靜也參與了進來,教室中見得最多的,就是五個人埋頭刷題的身影。
棉衣換成了春衫,樹木抽出了新芽,枝葉慢慢綠了起來,熱空氣伴隨著窗外的蟬鳴聲來臨。
高考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