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如刀,怒雪威寒。
千里內一片銀白,幾無雜色。
雪將住,風未定,漫漫長長的官道上,任意就那麼站在那裡,看著倒在路旁的三具屍首,久久不語,久久不曾動彈。
三具屍體已經僵木,只因天寒地凍,面容仍然如生;並不華麗的衣衫,顯得他們過得十分艱苦,十分不順。
但三具屍體尚且完整如新,三人全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破碎的內府表面上看不出來,他們的臉上還猶自凝結著最後一抹獰笑,看起來平和安適已極,竟似死得舒服得很。
任意不認識他們,也沒問過他們是誰,正如他們三人不久前從雪地里躥出,亦沒問過他是何人,就揮刀而下那般……
相逢何必相識?
任意嘆息地說道:「一路走好!」
邀月問道:「你認識他們?」
任意搖頭道:「如何認識?」
邀月瞪眼道:「那你在這胡言亂語什麼?」
任意不睬她,只獨自一人,幽幽地道:「熟悉的江湖,熟悉的江湖人,熟悉的江湖路。」
「你說夠了沒有?」
任意一別頭,看向了身旁那張美的驚心動魄,冷的膽戰心驚的臉,搖頭又一陣嘆息。
瞧著他好似不情不願,一臉無奈的神情,邀月冷冷道:「你嘆何氣?」
任意淡淡道:「關你何事?多嘴!」
語罷,人當即轉身,踏著慢慢雪路,緩緩前行……
邀月瞪著他,咬著牙,最後跟了上去。
此次離家,在四娘提議下,在君兒與千千默認中,在經憐星、青青,以及多管閒事的鐘靈同意後,邀月被委派了出來。
若是往昔,若是還在那江湖,世上絕沒有人能為邀月做出任何決定,但如今卻已然不同,邀月並沒有任何反對,甚至一絲不滿都未現出,而任意則反對不能。
以邀月的武功,任意根本找不到任何反對的理由。
至於她們為何這般做,其緣由也不必明示。
忽地又嘆了口氣,邀月輕輕地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就這麼跟在他身邊。
任意道:「你心中是否正在竊喜,恨不得高興的在地上打滾?」
純潔神聖,潔若冰雪,似真似幻的容顏上,突現一抹嫣紅,轉瞬既逝,邀月冷冷地道:「我為何要心中竊喜?」
任意背負著雙手,淡淡道:「能與我一人獨處,你就笑吧。」
邀月羞惱道:「你為何不能閉起嘴來?」
任意挑眉道:「你大可離我遠遠地,如此不就聽不見了?」
這人為何如此討厭,這人為何要一直與自己作對,邀月盯著他,一字字道:「你,休想!」
任意笑了笑,也不再說話,兩人就這麼漫無目的地走著。
雪,終於停了,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了,天地間的寂寞也更濃了。這裡到底是哪,任意並不清楚,邀月更不可能知道,也幸好,遠處已出現了一個黑點。
離著還很遠,但片刻間,雙方距離就急速拉近。
前面的人走得很慢,但沒有停下,好像永遠不會停下,雪花飄落在他頭上,冰雪覆蓋在他臉上,他身上只穿了件很單薄的衣衫。
如此天氣,他就這麼穿著一件單薄的衣衫,不曾停歇……他背脊挺得筆直,他的人就像是銅澆鐵鑄的一般,似乎無論是冰雪還是嚴寒,亦或者疲倦與勞累,都不能令他屈服。
任意走到他前面時,這才瞧見他的臉。
眉毛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縫,透著堅毅與堅定。
這是個很堅強的少年,十分年輕的臉,瞧著只在十六、七歲的年齡。
任意看著他,他卻仿佛沒看見人,腳步仍在前行,一步一步的踏在雪地上,直接從任意身邊掠了過去。
「我想問路!」
少年終於停下了,他回過身道:「我從不欠別人的,別人也不能欠我的。」
任意微微一愣,逐而笑道:「你沒有朋友?」
少年冷漠道:「與你無關。」
任意剛一額首,少年的眼睛忽然變得銳利,他的手忽然握住了腰邊的劍柄,手已凍發白,但他的動作卻異常地迅速,更十分地靈活。
任意看了邀月一眼,道:「你想做什麼?」
邀月很是平靜地道:「殺了他!」
任意嘆道:「你若殺了他,我又向誰問路?」
邀月閉上了口,再沒瞧那少年一眼。
任意手腕一翻,一片金葉子擲了出去。
「現在我能問你了?」
少年餘光看了眼鑲進他懷中的金葉子,手仍不離開劍柄,隨而道:「你問。」
任意笑道:「附近的城鎮該怎麼走?」
少年道:「再向前二十里就有小鎮。」
任意點點頭,看了看天色,繼而與邀月一起,慢慢的走開了。
然而,從少年握劍的那瞬間開始,他的眼睛就一直盯著邀月,直到二人離去,他也一直盯著那風姿綽約的背影。
兩人走得也很慢,可是一霎眼間少年就已連兩人的影子都看不見了,甚至連足音也一直不曾聽見。
那是個很美的女人,美的令人難以直視的女人,但同時她也是個十分可怕的女人。
少年的手,終於鬆開了劍柄,而正在他要繼續前行時,一輛馬車自後而來,滾動的車輪輾碎了地上的冰雪。
駕車的是個滿面虬髯,目光就如鷙鷹般銳利的大漢,車內不時傳來咳嗽聲。
車廂內,一個男人正大口喝酒,也大聲咳嗽。
男人眼角布滿了皺紋,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病態的嫣紅,酒喝完了,他放下了空瓶,拿起了小刀,雕刻著手裡的人像。
刀鋒薄而鋒銳,他的手指修長而有力,他的手很穩,他的刀沒有猶豫,在他的手中,這人像露出了優美而柔和的輪廓,人像仿佛活過來了一般。
……
二十里路程並不長,至少對任意與邀月而言不過半盞茶的時間。
這裡只是個小鎮,小鎮上的客棧自然大不到哪去,此刻的客棧已住滿了被風雪所阻的旅客。
門前馬棚,有十幾輛用草蓆蓋著的空鏢車,而在鏢車上,斜插著鏢旗,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
邀月看著這間客棧,秀眉微蹙,眉宇間露出一抹嫌棄。
但見任意直接走進,她也只能咬牙跟上。
客棧里十分熱鬧,每個人都在攀談,有三個人的聲音特別大,早在門外就足以聽得清清楚楚。
在任意與邀月出現在客棧後,所有聲音都止住,所有人都頓住,他們的目光,一齊看向了一人。
白衣勝雪,長發如雲,容色絕麗,秀美絕俗,她宛如仙子,她讓人不可仰視。
正在邀月在想是把這些人都趕出去,還是殺掉的時候,任意已尋到一張空桌,坐了下來。
猶豫一下,她終未做出什麼,還是走了過去,然後就那麼站在了任意身前。
任意看了她一眼,無奈的搖了搖頭,揮手招來小二道:「去把桌子凳子,還有碗筷都再洗一遍,完了拿最好,最乾淨的綢緞,擦拭一遍。」
小二當即瞪大了雙眼,好似懷疑自己聽錯了一般。
可當他瞧見一片金葉之時,連忙道:「是,是,是,小的明白,客觀稍後,小的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