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看嗎?」
雲卿看著面前的手,心撲通撲通亂跳。
還沒回答,段南川慢慢攤開雙手,一片六角形的雪花安靜地躺在掌心。
手套隔著皮膚的溫度,他手中的時間仿佛就此暫停,雪花竟然還沒有融化,晶瑩剔透。
她忍不住屏息,感覺不只是這片雪花,就連周遭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暫停鍵。
「段南川。」
雲卿深吸一口氣,迫切地想要說點什麼。
剛開口,身後不遠處的帳篷突然被人掀開,一個學姐從裡面走出來,看到外面紛紛揚揚的雪景,驚喜地跳了起來。
一邊翻手機,一邊大喊:
「怎麼這麼亮……下雪了!是不是下雪了?」
「大家快出來看啊,真的下雪了!」
其他幾個帳篷陸陸續續亮起燈,聞訊趕來。
「下雪了!今年第一場雪啊,快拍張照。」
雲卿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抬頭朝天空看了看,雪已經越來越大了,地上積起細細一層。
A市冬天雖然冷,但很少下雪,最近幾年更是年年入冬失敗。
這半夜突如其來的一場雪讓所有人都激動起來,就連湖另外幾頂帳篷也亮起來,大家都在忙著拍照。
對著天空拍很難拍清楚,雲卿伸手準備接一些雪花。
手剛抬起,段南川摘下他的手套遞了過來,直接放在她手上。
「戴上。」
說完,根本不給雲卿拒絕的機會,直接轉身走了。
雲卿看著他回了帳篷,拿著手套猶豫好一會兒才戴上。
手套是皮革的,裡面加了絨,暖暖的,還帶著段南川炙熱的溫度,蒸得她臉頰發熱。
正有些不好意思,正在拍照的學姐突然叫了她一聲:
「快來,雲卿,來幫我拍照,快!」
她手裡捧著一大堆積雪跑過來。
雲卿連忙拿著手機湊上前,幫幾個學姐和學長拍完照。
鬧了半個多小時,從睡袋帶出來的熱氣散得乾乾淨淨,所有人又冷得直發抖,實在受不了只好回去睡覺。
雲卿摘下手套,仔細地擦乾淨外面雪融化沾上的水漬,疊好放在枕頭旁邊,等著明天還回去。
第二天早上,昨天晚上下的那點雪早就已經全部融化了,地上濕漉漉的。
男生扛著凍跑去湖邊洗臉,雲卿和幾個學姐燒水洗漱,等所有人回來之後,又整理好昨天留下的殘局,煮了泡麵,把剩下的雞翅雞腿,還有一些醃好的肉,都一股腦丟了進去。
不知道是餓了,還是野外環境影響,吃起來味道也絲毫不亞於昨天晚上的那頓大餐。
雲卿今天特意起了一個大早,一看到段南川,就把手套還了,自己的毛線手套擱在爐子旁邊烤著,等到下午準備走的時候,已經全部干透。
收拾好東西,在回程的路上,幾個高三的學長和學姐頓時有些感傷。
「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和你們聚會了,再過幾個月大家各奔東西,以後還能不能見面都說不準。」
雲卿轉頭偷偷看坐在角落的段南川。
回程的成員交換了,他們剛好在同一輛車上。
他閉著眼睛,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睡覺。
這次聚會大家心裡都清楚,其實是為了送別幾個高三的社員,所以兩天一夜都玩得十分盡興。
唯獨段南川。
雖然工作和打下手的時候,他都十分積極,但一直沒見他露出高興的表情,似乎對這次的聚會並不在意。
就連社長都說,段南川能來,他最驚訝。
車將每個人送到家。
雲卿拿著書包和幾個裝東西的空盒子跳下車,轉頭擺手。
匆匆看了一眼後排,段南川還在睡。
朝幾個社員笑道:「開學見。」
說完,提著東西有些笨拙地回了家。
一直等到車再次開動,車裡說笑著。
「沒想到雲卿家這麼有錢,這麼大的別墅。」
「你們現在才知道嗎?這可是正正經經的小公主!」
「又漂亮,家裡有錢,性格還好,絕了。」
……
坐在角落的段南川微微掀起眼帘,掃了一眼窗外一閃而過的別墅,眼底的光晦暗不明。
帶著手套的雙手一直交握在一起。
雲卿回到家,李心美又帶著爺爺奶奶出去買東西了。
雲錦山正在客廳打電話,遠遠就能聽見一陣陣爽朗的笑聲。
「那就麻煩你了,改天我一定請你吃飯,好好好……那就這樣,明天見。」
掛了電話,見雲卿站在廚房收拾東西,高興地走過去,臉上掛著笑容。
「卿卿,爸爸告訴你個好消息。」
雲卿正把洗乾淨的盒子放進冰箱。
「什麼?」
「你之前不是問我,有沒有接到什麼關於棚戶區改建的項目嗎?就是這麼巧!」
雲錦山激動地走到另一邊,站在雲卿面前,抖了抖手中的資料,高聲道:「我今天上午剛收到的消息,你們學校附近那片棚戶區,要全部拆了重建,這個項目已經交到我公司名下了。」
他激動得臉上有些發紅,笑得合不攏嘴。
「這可是一個大項目啊,之前請客吃的燕窩鮑魚沒白費,總算來了一個不錯的……」
雲卿震驚地轉頭看他,腦海中嗡嗡作響,根本聽不到雲錦山後面說了什麼。
半天,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怎麼這麼快?」
上一世明明到高二的時候才開始,為什麼現在時間提前了?
雲錦山還沉浸在喜悅當中。
這麼大範圍的舊城拆遷重建是一個大項目,如果處理得好能賺不少錢。
「本來這個項目還需要再規劃一段時間的,先公開招標,再決定方案。你媽前段時間不是處理你之前被人欺負的那件事嗎?多和上面的人來往過一段時間,倒了幾遍手才聽到這個消息,我就直接拿下了!」
他大笑幾聲。
「這可是個大工程啊,要是處理好,咱們家的公司的收入能翻上好幾個翻!」
雲卿臉色卻有些白。
「你已經接了?」
「當然,過兩天就簽合同,現在已經要提前開始勘察了。」說著,激動道:「我得去和他們說說,準備準備。」
說完,快步走了。
雲卿愣在原地,四肢有些發涼,剛剛露營聚會回來的喜悅全部散得乾乾淨淨。
上一世,雲錦山從爛尾樓上跳下來的畫面又浮現在腦海中。
她愣了兩秒,放下手裡的的東西迅速追了出去,在雲錦山臨上車前將人攔下。
「爸,你能不能不接那個棚戶區改建的項目?」
雲錦山正在打電話,見雲卿的臉色發白,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為什麼?」
雲卿氣喘吁吁:「你之前不是說,那片棚戶區有很多危險,魚龍混雜,容易出事嗎?」
那種地方竟然還有賭場!
她只是路過,聽到他們說話,蘇大海都能無法無天地讓人去抓她,現在規劃要將那片全部拆除,必定會發現蘇大海的賭場。
以雲錦山的性格,他絕對不會收錢,和蘇大海狼狽為奸。
很可能,這就是上一世導致悲劇的原因。
雲錦山一隻手壓著手機聽筒,爽朗地笑起來。
「之前我是說來嚇唬你呢,就算再雜再亂,這可是政府同意的項目,難道他們還能對著幹不成?再說了,我做過很多類似的項目,有的是方法應對。」
「放心吧。」
說完,朝雲卿擺了擺手,一邊講電話,一邊上了車。
雲卿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車漸漸離開,心裡擔憂卻沒有絲毫減輕。
不到片刻,她又馬上跑回房間,拿出上次去棚戶區記錄的簡易地形圖,一邊翻看著。仔仔細細地列出一條條時間線和關係圖。
按照雲錦山之前的習慣,過幾天簽合同,最慢下學期開學就會開始動工。
她必須抓緊時間了。
第二天,雲卿和李心美一起送外公外婆上車,回家後,等李心美去外面打麻將,自己背上書包又去棚戶區。
這次她特意避開了可能會遇到蘇大海的路線,繞了一個大圈,在地圖上勾畫著賭場可能的範圍。
有了上次被追趕的經歷,一個人走動可能會有些害怕,但好在今天街上格外熱鬧,就連巷子裡也經常會有人走動,成雙成對,給了她不少勇氣。
蘇大海和賭場裡幾個看場子的人都認識她,雲卿不敢靠近,只敢遠遠地觀望,然後記錄地點。
可光記錄地址也找不到證據。
雲卿想要打聽消息,看了看周圍的人,卻分不清誰好誰壞,要是一個問不好,還可能直接撞到槍口上去。
住在棚戶區的學生不多,認識的更是少之又少。
她拿出手機翻了翻,點開段南川的微信,上面的對話還停留在「新年快樂」上。
迅速輸入:
「你在家嗎?我有點事想要問問你。」
雲卿上次過來,蘇大海開賭場的事就是他說的。
段南川從小在這兒長大,或許知道得多一些。
消息剛發出去,段南川就回了一句:「什麼事?」
雲卿躲在段南川家樓下,對著手機打字:
「我想問問你關於蘇大海的事,除了賭場,他還做過什麼?」消息發出去,等了幾秒,段南川的消息才傳過來。
叮咚——
手機突兀地響了一聲。
周圍有些安靜,這個消息提示聲就顯得格外清晰。
雲卿嚇得渾身一震,慌張地捂著手機喇叭,轉身要跑。
二樓的窗戶突然被人打開。
段南川探出頭來,視線掃了一圈,落在那個鬼鬼祟祟的背影上。
臉色黑了。
「你在幹什麼?」
雲卿弓著腰,聽見聲音抬頭看去,沒想到段南川家就在二樓,而且還離得這麼近。
只好停下。
段南川見她拿著手機,剛才那個手機提示音果然是從她這兒發出來的。
難怪他坐在裡面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奇怪。
「怎麼不叫我?」
要是他不開門,是不是雲卿還想躲在外面,隔著一堵牆和他在微信上聊天?
雲卿的視線左右閃躲。
「不太想麻煩你。」
「等著我下來。」
他直接丟下一句話,就關上了窗戶。
沒過兩分鐘,雲卿就在樓下看到了段南川。
「我就是問你點事兒,你不用下來。」
「來多久了?」
「一會兒。」雲卿道:「我躲著呢,沒被人看到。」
解釋完,又覺得自己這麼說有點弱勢,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他解釋得這麼清楚。
段南川拉這個臉,明顯不高興。
「你問蘇大海的事幹什麼?」
「就是單純想打聽打聽。」雲卿道:「除了開賭場,他還做過哪些壞事,我打聽清楚,以後好避開。」
段南川轉頭瞥了她一眼,明顯有些懷疑這個理由,卻沒有深究。
「他做的壞事多了,你想從哪兒開始聽?」
聞言,雲卿迅速拿出筆記本,像是在聽課,隨時準備記錄。
「從最開始吧。」
段南川找了家店,帶著雲卿坐在角落裡。
他似乎還有些生氣雲卿偷偷跑過來,還想避開他,雖然一直面無表情,但還是將自己知道的事都說了出來。
蘇大海做的那些事,其實在棚戶區並不算什麼秘密,只是很少有人談,更不會和陌生人說。
雲卿要是沒來找他,真的去路邊隨便問,不僅一個字都問不出,還可能被套麻袋丟出去。
他看得後怕,又氣又怒,可人家卻像是根本不在意似的。
雲卿越聽越心驚。
雖然知道蘇大海躲在這片棚戶區里,可能偷偷做過不少壞事,可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無法無天,簡直就是一條實實在在的地頭蛇。
偷著開賭場都幹得出,什麼動手傷人,收保護費,也見怪不怪了。
見她聽得格外認真,段南川停下來,等著她記筆記,又忍不住問:「所以你上次來,也是因為蘇大海?」
雲卿頭也不抬。
「算是吧。」
雖然上次來的時候,她還不確定蘇大海是不是和那件事有關係。
段南川拉著嘴角,肉眼可見的心情不好。
上次雲卿來棚戶區。
他還以為,是來找他的。
白高興了幾天。
雲卿等了會兒,見段南川停了,抬頭催促道:「還有呢?除了這些,還有沒有其他的?」
筆尖焦躁地在筆記本上點了點頭。
她記得十分認真,在幾個重點的名字,時間下面畫了橫線,不像是在打聽八卦新聞,更像是在收集什麼資料。
段南川瞥了一眼,又隨口說幾件事。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見雲卿還在認真記,叮囑道:「你以後想要問什麼可以來問我,不要去查蘇大海。」
「為什麼?」
段南川凝視著她:「我怕我保護不了你。」
雲卿筆上停了動作,悶悶道:「我不用你保護。」
周圍慢慢安靜下來,像是連空氣都尬住了。
這時候,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從傳來:
「哥哥,給女朋友買朵花吧。」
雲卿轉頭看去。
一個看上去比他們小几歲的女生提著花籃,裡面裝著幾十朵包裝好的玫瑰,嬌艷欲滴。
笑眯眯道:「哥哥,你女朋友真好看,買朵玫瑰嗎?」
雲卿轉頭朝外面看去,發現街上不止一個人在賣花。
感覺不對。
拿出手機一看,2月14號,情人節。
難怪她剛才過來的時候,看到巷子裡有很多人,還出雙入對。
看到女生帶著期待的目光,雲卿連忙擺了擺手。
「我們不是……」
「多少錢?」段南川卻道。
雲卿連忙壓低聲音,為難道:「段南川,不用了。」
「十塊錢一朵。」賣花的女生脆生生地開口。
段南川一邊起身拿錢,一邊道:「她們是出來賣花貼補家用的。」
雲卿一愣,轉頭望街上看。
幾個賣花的女生小小年紀,衣著樸素。
原來段南川的樣子不是為她,是為了幫她們。
微微點頭:「那好吧。」
給了錢,段南川微微彎腰,認真地在花籃里挑選,抽出一朵賣相不錯的玫瑰遞到雲卿面前。
雲卿倏地瞪大眼睛。
「我不適合那這種東西。」段南川道。
「好,好……」
雲卿半推半就地接過來,放在鼻尖嗅了嗅,花香沁鼻。
賣花的女生嘴甜得很,高興道:「祝哥哥和姐姐長長久久,永遠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
乍一聽,跟結婚典禮上的祝福詞似的。
雲卿拿著花左右為難,來不及解釋,女生已經提著花籃去找下一個客戶了。
只好轉頭朝段南川看去,尷尬地笑了笑。
「她應該是誤會了。」
段南川不置可否,起身道:「你還有什麼想查的嗎?如果沒有,我先送你出去。」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雲卿把東西收進書包,正準備走,夜寒漓一把抓住她的書包。
輕輕向後扯了一下。
雲卿腳步踉蹌,向後退兩步,撞在段南川胸膛。
他傾身從身後靠近,貼在她的耳畔。
「下次再來必須告訴我,要是被我發現……」
微微眯起眼睛。
雲卿豎直耳朵等著,感覺被氣息拂到的耳朵一片火熱。
段南川的視線落在她粉紅的耳尖上,感覺眼前的人像是只受驚的小兔子,撓得他心尖痒痒的。
喉結上下滾動。
再開口,嗓音已經啞了半分。
「就把你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