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站了許久的姜織回過神，邁開步伐踏入殿內。
察覺到這邊輕微腳步聲的湛無燼以為太監又回來了，微松的臉色再次緊繃起來。
姜織腳步停在他的跟前，張了張口喚道：「小屁孩。」
耳畔聲音十分陌生，語氣卻又無比熟悉。
湛無燼雙手攥緊，抬了抬額，細細聞著空氣里的味道。
從面前那人身上飄過來的那股香味，令他驟然記起深埋在心底深處的一段記憶。
消失在火堆旁的宮女。
那一夜，是湛無燼僅剩的最美好的時光。
他無數次想要放棄，但她的話不斷地在他心裡迴蕩，支撐著他繼續向前。
——小屁孩，下次別被人推到河裡去了。
台階上的少年遲遲沒有回應她的話，姜織就知道他忘了自己。
也對，之前她是宮女，這會兒聲音身體都換了，他認不出來也能理解。
姜織捋了捋袖子，環顧四周，修繕過的宮殿還是一如既往的破舊，看了眼地上散落的泔水飯，她嘖了嘖。
也不怪湛無燼之後會變得那麼變態，童年生活這麼悲慘，是個人心理都會逐漸變得扭曲。
姜織決定，從源頭開始，把他變成好人。
知道他萬年後的德行，只要現在慢慢改變好，還是有機會的。
捋起袖子，她把裙擺也纏在一起，露出雪白的長腿，一點點把院子裡打掃乾淨。
「你在作甚？」少年嗓音沉沉略微沙啞，像是許久未開過口。
姜織打掃完院子，叉著腰，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問：「你晚上想吃什麼？」
湛無燼垂眼，手指緊緊交織，問出了這幾年一直想問的問題：「你，叫何名？」
姜織放下掃把，走到他的面前，身體前傾，靠近他的臉，笑嘻嘻道：「我沒有名字，你可以叫我仙女。」
來拯救你的仙女。
湛無燼黑布外的光線被她遮擋住，聞著她離得很近的身上香味，唇角微微抿緊。
仙女？
他親眼見到她從他眼前消失。
所以她真的是仙女嗎？
可他憑什麼，會遇到仙女呢？
他這樣的怪物，若是仙女看到他的眼，是不是也會遠離他？
湛無燼心底竟然慶幸起來，自己的雙眼已經瞎了，被黑布遮住。
「仙，仙女姐姐，你還會離開嗎？」
姜織思索了一會兒，回答道：「會。」
湛無燼放在腿上的手指緩緩收緊握成拳，臉色發白，無比低落。
姜織見狀，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在他臉頰輕輕地捏了捏，聲音溫柔：「放心吧，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湛無燼感覺到臉頰柔軟的觸覺，帶著太陽般的溫暖，浸透在他的心口，最深處卻泛起陰暗的想法。
若是。
若是仙女姐姐能永遠待在他身邊就好了。
姜織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收回了手指，想了想道：「你等我會兒，我去外面找點吃的。」
湛無燼聽到她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消失，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近乎快要消散的香味，臉頰的溫暖也跟著慢慢消失。
他手指緊緊嵌入肉里，疼痛也無法驅散他心底的慌亂以及絕望。
他害怕她一去不回。
害怕她再也不會出現。
..
在御膳房儲藏室偷了一個鐵鍋，以及一大袋大米的姜織氣喘吁吁地提到殿門前。
她也是炮灰釘子戶選手了，偷東西什麼不要太簡單，輕輕鬆鬆避開那些宮人的視線，把這些全部偷了過來。
只是重量不輕，她提過來花了好大的力氣，幸好這一片荒涼無人，她這一路也沒碰到什麼人。
在看到殿門口旁站著的少年時，姜織愣了愣，走過去問：「你怎麼站在這裡啊？」
正值初冬。
湛無燼臉色被凍得發白，在聽到她的聲音，緊繃的身體鬆懈，回道：「等你。」
姜織笑了笑，覺得小時候的湛無燼非常可愛。
哪裡像萬年後那麼殘暴無情。
把東西提進殿裡，她起鍋燒飯，把剛才在旁邊河裡抓到的魚處理一番，放到鍋里燉湯。
還炒了碗新鮮野菜。
給他盛了碗飯，擱在院子中央的大石頭上，牽著他的手走到一旁坐下。
「快吃。」
聞著面前飯菜的香味，他抿了抿唇。
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頓飯。
看著少年狼吞虎咽地吃完飯，好似胃是個無底洞，一大盆湯以及比他臉都大的飯碗，都被他吃完了，一粒飯都沒有留下。
姜織看到他唇角殘留的飯粒，伸出手指捻掉。
湛無燼身體一僵，透過纏著雙眼的黑漆漆布條，隱隱能看到站在面前人的身影輪廓。
唇角的溫熱帶著一絲滾燙。
他怔了怔，聞著縈繞在鼻尖的香味，心底的陰暗念頭越來越稠濃。
貪戀著這短暫的溫暖。
「仙女姐姐。」他喚道。
姜織疑惑地問：「怎麼了？」
少年小聲地懇求道：「你別走好不好？」
姜織揉了揉他的腦袋，輕聲道：「放心，我會陪著你。」
牽著他回到屋子裡，帶他躺下闔上眼，姜織坐在一旁幫他掩了掩被子，手指隔著黑布描繪著他的眼。
入夜，初冬溫度夜晚偏低，屋子裡溫度比外面高一些，桌邊油燈火光搖曳，影子傾斜在牆壁上。
姜織本以為自己經過這一晚會回去的，沒想到窗外漸漸泛白，她都沒回去。
望著她與少年緊緊牽著的手指，姜織有些明白了。
回去的時候，身體應該不能接觸到他。
既然留下來了，她開始計劃該怎麼給湛無燼增肥。
不僅要增肥，還要教他一些武術招式，讓他能夠保護自己。
湛無燼還是小孩，原本只是裝睡，但後面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外面天色已到正午。
他驚惶無措地從床上下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雙眼蒙著黑布，一不注意就絆到門檻，整個人就往外摔去。
從御膳房回來的姜織迎面就看到這一幕，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疾步跑了過去，扶住了他的身體。
「小屁孩，你找死啊！」
湛無燼聽到她的聲音，蒼白的臉抬起，雙手緊緊拽著她的衣擺，沙啞的聲音裹著欣喜，「仙女姐姐，你沒走。」
姜織把他扶到屋子裡，無奈地道：「我答應了你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