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風雪盛。
寒風吹著,枝頭壓住的積雪被吹起,和空中下落的雪花交匯在一處。
飄飄搖搖地映出一片璀璨。
維持著踮腳的姿勢。
時晚的心砰砰直跳。
和之前懵懵懂懂喊他哥哥不同。
這一次。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從前她有些怕賀尋,總覺得這個人成天冷著臉。眼眸深沉不見底,總是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樣,幾乎分辨不出任何感情。
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
漸漸的。
她突然明白了他黑眸間狹著的情緒。
故意冷落她時的隱忍、偷偷張望過來時的不舍,風雪夜讓她離開時的決絕。
還有第一次。
小巷裡,他俯下.身,吻上她的那一瞬。
那時又驚又羞,她氣壞了。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少年的眸子近在咫尺,卻始終沒有覺察到。
吻得很深,他的眸光卻極其克制。
黑瞳猶如萬米下的深海,幽微深沉,無風無浪。
待到後來終於想起那一刻,她又想不通這是為什麼。
直到在山崖下的那一晚,他冷著臉語氣生硬地讓她走。天色暗,風雪大,什麼也看不清。然而莫名的,她卻似乎重新看見了第一次他吻她時的眼神。
明明想要靠近。
想要不管不顧地占有。
卻又膽怯地止步於此,不敢向前。
一開始時晚不懂。
可後來她就明白了。
「以後不開心,你要和我說呀。」到底個子矮,踮起腳才能勉勉強強夠到。努力著,她又輕輕的。
在少年臉上再度落下一個吻。
和別人不同,他不用怕她會突然離開,會對他冷淡,會視而不見地把他當做空氣。
就像他始終陪在她身邊一樣。
她也會一直陪著他。
一連親了賀尋兩下。
鼓起的勇氣全部耗光,一點兒也不剩。回過神,時晚的臉紅透了。
心怦怦直跳,她仰臉看他。
然而。
和想像中的不太一樣。
剛才還態度強硬索要晚安吻的少年僵在原地。
手裡還捏著鑰匙,保持著將要開門的姿勢,他一動不動,呆呆立著。
整個人看上去跟石膏像一樣。
「咔嚓」
就這麼靜靜站著,直到窗外的樹枝禁不住積雪和寒風,陡然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發出被折斷的聲音。
賀尋才如初夢醒。
「哦......」手抖了兩下,不堪重負,鑰匙同門鎖摩擦,發出尖銳的抗議聲。
猛然一拉,門差點兒從門軸上被扯下來,他說:「嗯,好的,晚安。」
時晚:「?」
這是被偷親後該有的反應嗎?
這下徹底搞不明白賀尋在想什麼,她愣愣地看著他進屋、脫鞋、放外套。
然後「啪」的一聲。
直接關上了門。
「......」就這麼被鎖在門外。
時晚徹底懵了。
琢磨不透賀尋究竟是怎麼想的,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始終沒聽見門裡傳來任何動靜,不知所措,她只好轉身。
走了半層。
正準備右拐下樓。
「哐當!」激烈的金屬碰撞聲。
毫不懷疑防盜門是被一腳踢開的,根本來不及扭頭去看,時晚身子陡然一輕。
「你瘋啦!」視角天旋地轉,顧忌著這是深夜,家屬院裡的絕大部分人都已經入睡。她死死捂著嘴,才沒讓自己尖叫出聲,「賀尋你幹嘛呢!」
喘息著。
把她打橫抱起的少年不應聲。
死死咬著唇,時晚只能聽見他一聲比一聲重的呼吸。
似乎頭腦發暈,就這麼抱著小姑娘在原地打轉了好幾圈,挾著雪花的風從樓道里的窗戶吹進,涼涼地撲在臉上。
賀尋終於回過神。
一點兒也不像腿上有傷,三步並作兩步,他把她抱回自己家。
「哐當」一聲。
門又重新關上了。
「賀尋!」被放在沙發上那一刻,時晚不禁有些怕,「你別......別亂來呀。」
屋裡沒開燈,一片昏暗。
只有窗外明澄的雪色清凌凌地映進來。
照亮少年漆黑深沉的眼眸。
然而到底不能和尋常照明相比,雪色朦朧閃爍,比月光還要溫柔。室內光線黯淡,除了深沉不見底的眸子,她根本看不清賀尋臉上的表情。
黑暗裡。
放在她肩上的手顫著。
呼吸聲漸重。
「你......」離得近,灼熱的吐息壓過來,撩得人面頰滾燙。到底還是怵,時晚小心翼翼搭上賀尋的手臂,「你還好嗎?」
現在她有些後悔方才親他了。
顯然興奮過了頭,少年平素肌肉結實的手臂現在緊繃著。每碰一下,呼吸聲便更重一分。
動了幾下,時晚就徹底不敢動了。
連話都不敢說,她僵在那裡,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只是察覺他心情不好,想要讓他開心一點兒而已。
並不是......
不是想像現在這樣啊......
又羞又怕,生怕賀尋會昏了頭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僵在原地,沒一會兒,時晚的手就酸了。
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指尖下,少年緊繃的手臂滾燙,熾熱得仿佛能燙傷人。到底受不了這種氣氛,她咬著唇,稍稍施力,想要把手抬起來。
剛動作。
甚至還沒來得及徹底離開。
下一瞬,身子一輕。
時晚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里。
「你剛才親我了。」頭靠在胸膛上,她聽見少年密集如鼓點的心跳,還有啞到不成樣子的嗓音,「你剛才親我了,是不是?」
怯生生的。
懷裡的小姑娘又軟又嬌,乖乖地趴在胸口。
可賀尋還是不敢確定。
全身僵硬,光是收緊手臂這一個動作就耗盡了全部力氣。他抱著她,茫然又無措地重複著:「你剛才親我了。」
方才那兩個吻太輕。
像雪花般輕盈地落在臉上。
讓人覺得一點兒都不真實。
他有這麼幸運嗎?
這一年賀尋十七歲,尋常人沒經歷的他都經歷過。他承受過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惡意,見過這個世界最黑暗最骯髒的一面,知道這世界有多無情多冷酷。
然而今夜。
窗外落雪聲簌簌。
他的小姑娘一連親了他兩下。
依舊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低下頭,他再次發問:「你真親我了,是不是?」
聲音里有一絲掩飾不住的顫抖。
是呀賀尋。
耳邊,少年心跳聲越來越響。
時晚的心尖有些發澀,微微泛著苦的甜。
被抱得太緊,她不得不費了些力氣,才堪堪掙脫出來,然後緩慢、堅定地摟住他的脖頸。
少女柔軟的手攀在肩膀上,同樣柔軟的發梢蹭著脖頸,有些微微的癢。
離得近,賀尋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味。
耳邊是綿軟的嗓音:「嗯,我真親你了。」
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
從前聶一鳴興高采烈看狗血愛情劇時賀尋跟著看過幾眼,按照常理,這時候他應該立刻低頭吻住她。不管不顧地把她親哭,親得淚眼朦朧嗚咽出聲,親得拿小拳頭拼命捶他。
可這一瞬。
窗外雪落著。
靜靜摟著少女,聞著清甜的香味,他突然什麼也不想做了。
冬夜天氣變化快。
前半夜還簌簌落著雪,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後半夜,月亮竟然就爬上了樹梢。
風雪已息。
那輪明月乾淨澄澈。
月色悄悄地灑進室內。
靠在賀尋結實的胸膛上,聽著他心跳聲漸漸平穩,時晚才抬頭。
正對上少年溫柔的眼眸。
眸色素來深沉,溫柔這個詞和賀尋其實不太搭邊。哪怕是平時含了十足的柔情看向她,也因為一貫微微上挑的飛揚眼尾而顯得有些兇巴巴的。
然而此刻。
月光柔和的落在少年眼底,平日深海般不見底的眼眸清澈,月色暈開,將他平日的尖刺銳利盡數包容。
只留下她明晰的倒影。
「你看什麼呢。」明明不是什麼滾燙熾熱的視線,卻無端讓人臉紅。
耳尖有些燙,時晚低下頭。
賀尋就笑了。
「看你啊。」語氣理直氣壯。
那日在醫院醒來,聽見她說以後要去換結婚證,徹底清醒之後,他其實是怕的。
他怕她只是一時衝動,因為歉疚和感動才許下那樣聽上去不切實際的諾言。
他知道她喜歡他。
但他不想拿感情去綁架她。
可是今天。
懷裡乖軟的小姑娘主動湊過來,毫不猶豫地親了他。
而且還是兩次。
賀尋感覺自己快高興瘋了。
「太晚了。」心裡這麼想,說出口的卻是另一番話,「回家休息吧。」
明天是周三,還要上課。
沒想到賀尋在這個時候會這麼說。
時晚愣了下:「哦,好啊。」
雖然現在說這個有些奇怪,但方才他都敢直接把她關在門外,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事。
時間確實已經很晚,叮囑賀尋早些睡,她下樓回家。
時辰已經睡得很熟。
輕手輕腳地洗漱完,正準備上.床休息。
「叮鈴鈴——」固定電話的鈴聲。
被嚇了一跳,害怕吵醒時辰,跑到電話旁,低頭看了一眼。時晚簡直要被氣笑了。
剛回來沒多久,樓上樓下就一層。
結果他三更半夜給她打電話。
又好氣又好笑,到底拿賀尋沒辦法,她輕聲接起:「你幹嘛呀?」
聽筒另一端,少女嗓音溫軟。
賀尋閉了下眼。
原本該下去直接敲門,然而經歷過心跳如擂渾身僵硬的狀態,即使後來什麼也沒做,這一夜,他也不敢再靠近她。
「沒什麼事兒,就是剛才忘記說晚安了。」冬夜信號不太好,電流滋滋聲間,時晚聽見少年有些拘謹的聲音,「嗯,晚安。」
隔著一層天花板。
時晚幾乎能想像出賀尋握著話筒,難得不知所措的緊張表情。
抿嘴偷偷笑了下。
「好的。」她輕聲應道:「晚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