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晚目瞪口呆。
呆呆站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她才驀然驚醒:「你.....你做什麼!」
那可是她吃過的月餅!
或許是把實驗室里的習慣帶到了家中,時遠志和向潔一向推崇分餐制,飯菜都要分到每個人自己的盤子裡。
連用公共碗筷都不肯,更不要說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東西。
哪裡見過像賀尋這樣光天化日之下從別人手裡搶月餅吃的人,時晚又懵又著急。
連帶著臉一下燒起來:「還給我!」
伸手想要去搶。
初秋,槐樹下。
滿面緋紅的少女踮著腳尖,努力想從少年手中把月餅搶回來。
然而到底個頭矮,對方又是出挑顯眼的身高。順手懶洋洋一舉,便是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夠到的高度。
一連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時晚又羞又氣:「你......你無賴!」
這年風氣保守,異性之間連牽個手都要紅上好一陣的臉,分食同一塊月餅實在是......
太親密了。
秋風漸起,將槐樹吹出簌簌聲響,也吹動少女眼裡一圈又一圈漣漪。
賀尋嘴角一勾,散漫笑了下:「怎麼,你還想繼續吃?」
少年聲線低沉,尾音卻不自覺上揚,少了幾分平日裡攝人的壓迫。
多了點帶著些許撩撥的玩味。
「你......」時晚一噎。
誰要繼續吃!
從來不會講歪理,她一下被賀尋給繞了進去,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只默默咬緊唇。
小姑娘紅著臉,緊緊抿住唇,一雙杏仁眼濕漉漉的。
賀尋眼神微暗。
漸起的風似乎也吹到他心裡,酥酥麻麻的一陣癢。
「我就說好吃吧!」
正要說話,段秀娥抱著好幾個搪瓷盆回來,見時晚手裡空著,不禁洋洋得意。
隨後又看向賀尋,「怎麼樣,你段姨的手藝好不好?」
賀尋低頭笑笑。
不去看一旁漲紅了臉的時晚究竟是什麼表情,他抬手,重新又咬下一口月餅。
清甜的豆沙餡綿軟,讓人想起少女嬌嫩的唇瓣。
「嗯。」少年一本正經,「很甜。」
賀尋根本就是個無賴!
抱著段秀娥分的月餅回到家,死死關上門,時晚氣得一句話也不想說。
坐在書桌前,想起對方最後那句意有所指的很甜,她臉頰滾燙。
瑩白指尖死死絞在一處。
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過分的人!
只想衝上去捶賀尋,咬著唇,在房間裡坐了好一會兒,時晚才勉強平復下心情。
臉上還有一點殘餘的熱度,她深吸一口氣,走出房間。
時辰正坐在沙發上逗豌豆玩。
不知道被誰招惹到,又似乎從來都是這樣的表情,他小臉繃得很緊。
一副不高興的模樣。
「姐姐。」見時晚出來,時辰立馬鬆開癱成一張餅的豌豆。
「待會兒早點吃晚飯吧。」不願意再想與賀尋有關的事,時晚摸了摸時辰的頭,「晚上要看燈會,人可能會很多,我們要早點出門呢。」
一年一度的中秋燈會固定在青城的另一端舉行,這年公共運輸不如後來發達,中間需要倒好幾趟班車。
倒車原本就麻煩,加上時辰腿腳不便,出行時間就得比其他人更早一些。
提到看燈會,時辰繃緊的嘴角放鬆一點兒:「好。」
難得見一直小大人模樣的時辰露出六七歲孩子該有的表情,時晚笑意也深了些。
幾個小時後。
提前吃過晚飯,時晚帶著時辰出門。
畢竟是大型活動,想要去看燈會的人有許多。公交車站旁熙熙攘攘擠了一大群人。
明明離始發站不遠,一連好幾趟車卻都滿滿當當。
根本擠不上去,前來等車的人卻越來越多,大家擁在一起,難免心浮氣躁起來。
「小心。」
站在前面的男人開始不耐煩地一邊甩手一邊罵罵咧咧,時晚牽住時辰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後,「我們去打計程車吧。」
看樣子坐公交去是不可能了。
然而同公交車一樣,路過的計程車也輛輛都有人。天光漸沉,卻遲遲沒能等來一輛空車。
「姐姐。」拽住時晚的衣袖,時辰輕輕搖了搖,「不然我們回家看電視吧。」
「再等等。」時晚摸摸他的頭。
她看出時辰其實是很想去的。
腿腳不便,從前在家裡又不受待見,小叔叔肯定不會帶時辰去參加這種大型活動。
難得有機會,她還是想帶時辰去看看燈會。
聽見時晚這麼說,時辰沒有再說什麼。
只是默默牽緊她的手。
姐弟倆繼續在路邊等車。
或許是因為燈會即將要開始的緣故,前來候車的人越來越多,路邊擠滿了等公交車和想要打車的人。
夕陽西下,落日熔金。
等待的時間實在太久,最後連時晚都有些隱約的動搖。
「小辰......」話到嘴邊,垂眸看著身邊眼眸烏溜溜的時辰,她又始終說不出那句我們回家吧。
正在猶豫。
街角處突然傳來巨大的引擎轟鳴。
正在等車的人有許多,大家擠在一處,人聲吵嚷。
一時間卻竟然也沒能壓住那陣轟鳴。
大家紛紛扭頭去看。
有力的引擎聲聽上去似曾相識。
時晚一怔。
旋即抬眸。
同想像中一樣,的確是熟悉的銀黑色機車。
然而和開學第一天又有些不同,這一次,迎面開過來的並不是一輛虎神,而是烏泱泱十幾輛。
挽起袖子,十六七歲的男孩們手臂上刺青花里胡哨,個個張揚恣意。
放肆地吹起口哨,他們大聲笑著,吵吵嚷嚷地衝過來。
卻又整齊劃一地擰緊剎車。
剎車聲短促有力。
十幾輛虎神同時停在時晚和時辰面前。
把姐弟倆密不透風地圍了個結實。
從沒見過當初機車隊浩浩蕩蕩衝進家屬院的陣仗,時辰和一旁的圍觀群眾全都愣住。
原本吵嚷的街道上一時間鴉雀無聲。
格外寂靜。
下意識覺得面前這群人和樓上那個傢伙一樣不是好人,愣了幾秒,時辰緊張地踉蹌兩步。
想要把時晚擋在身後。
下一秒,安靜的街道上一陣機車轟鳴。
明明是同樣的銀黑虎神,攜風而來的少年卻比其餘任何一個人都要顯眼。
額前碎發被吹起,他眼眸漆黑幽深。
輕易將漫天燦爛的雲霞甩在身後。
「餵。」
停在時晚面前,賀尋拍了拍虎神,語氣懶散,「上來。」
儘管看出時辰臉上有幾分明顯的不情願,時晚最後到底還是沒拒絕賀尋的提議。
因為其餘候車群眾探詢的眼神實在太過灼熱。
個個目光犀利,想要看出一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和這群張揚任性的少年究竟有什麼關係。
況且......
站在陶藝攤旁,看著時辰興致勃勃地擺弄手裡的陶泥,時晚眼睫輕顫。
最後輕聲說:「謝謝。」
托機車隊氣焰囂張的福氣,來燈會的路上格外順利,沿途車輛紛紛避讓。
生怕招惹到這群一看就不怎麼好惹的少年。
最後剛好趕上燈會開始。
依託繞城的青水河,燈會上人群熙攘。天色已暗,各式花燈紛紛燃起,將頭頂一小片夜空照得通明。
很有節日氣氛。
不過出乎時晚意料的是,沒過多久,時辰就對那些樣式精巧的蛋殼燈、鳥獸花樹燈失去了興趣。
反而站在燈會裡現做現賣的陶藝攤前挪不動腿。
難得見時辰露出孩童該有的稚氣神情,時晚也就沒有硬拽著他去看花燈。而是讓他跟著攤主一起學著怎樣捏陶泥。
聽見時晚道謝,賀尋嘴角一勾。
聲線有些低沉:「終於不生氣了?」
中午可是一副氣到不行,恨不得撲上來狠狠咬他的模樣。
想起中午他搶她月餅的事,時晚臉頰一燙。
並沒有接這個話茬,她微微抿唇:「你不去看看花燈嗎?」
燈會規模大,沿著青水河,琳琅滿目的花燈在夜裡迤邐成一條暖黃的光帶。河邊遊人如織,情侶和帶著孩子出來玩的家長紛紛在感興趣的花燈前駐足。
到了零點會有放河燈的活動,大家都會在那之前挑好自己心儀的花燈。
「你怎麼不去?」
賀尋挑眉。
輕輕嘖了一聲。
從來沒慶祝過中秋,對這種吵吵嚷嚷的活動沒有半分興趣,要不是小姑娘想看,他壓根就不會來。
再說。
身邊路過一對又一對情侶,一個又一個家庭,賀尋懶散掃了眼,旋即若無其事地挪開視線。
一個人孤零零地夾在一群人中間,實在是沒什麼意思。
他才懶得去自找沒趣。
並沒有想到賀尋會直接反問回來,時晚一怔。
「我......」一下被問住,她反應了一會兒,抬頭看向天空,「我想看月亮......」
早些年,時遠志和向潔還沒有那麼忙的時候,一家人在中秋夜總會一起賞月。
然而後來工作愈來愈緊張,夫妻二人鮮少能回來,每年只有時晚一個人待在家裡。
卻還一直保持著小時候賞月的習慣。
但今天似乎不太湊巧,明明燈會剛開始時天邊還有雲霞,沒過多久,雲翳就壓了上來。
月光被深重的灰黑雲層擋住,只有各式花燈散發出溫暖的光芒。
「不會一直這樣吧......」心思全部放在月亮上,時晚無暇顧及花燈,「會下雨嗎?」
倘若真的下雨,這個中秋夜怕是見不到滿月了。
微微仰著臉,少女的面容在花燈映襯下愈發清澈柔和,卻又不禁擰起眉,帶著點兒隱隱的憂慮。
賀尋眼神微暗。
「不會。」
忍住伸手去揉她眉心的衝動,他沉聲道。
「哎呦!」
幾乎是同時,陶藝攤攤主摸了把自己鋥光瓦亮的腦門,旋即不可思議地抬頭,「怎麼下雨了!」
似乎存心同燈會作對,一開始只是零零星星的雨點,後來雨勢竟逐漸猛烈。
細密的雨絲敲在青石板的路面上,發出噼啪響聲。
青水河的河面泛起無數發白的水泡。
「這不長眼的老天爺!」
手忙腳亂地給自己的攤子撐起塑料布,陶藝攤攤主痛心疾首,「好好的中秋節下什麼雨!」
其餘的攤主也紛紛用塑料布支起簡易的雨棚。
雨勢分外兇猛,一時間,前來逛燈會的人們只能擠在雨棚下大眼瞪小眼。
全都被限制在了這片小天地中。
「......」
怎麼也沒想到話音剛落就下起雨,賀尋抬頭。
雨絲過密,儘管花燈亮著,也不能照亮頭頂深沉陰翳的夜。
同樣抬頭看向天空,時晚稍稍抿唇。
早已不是年紀尚幼的小孩子,中秋夜看不見月亮其實根本算不上什麼大事。
只是......
雨水順著風撲在臉上,帶來微微的涼意,少女眼睫輕顫。
在很小的時候,時遠志和向潔就沒法繼續待在家裡。每逢中秋節,當其他小朋友高高興興和家長在一起吃飯時,她只能一個人趴在陽台上看滿月。
那時小,免不得哭鬧幾句。向潔就哄她,說總歸看見的都是同一輪圓月,四捨五入也可以算一家人團圓。
所以每個中秋夜,時晚都很喜歡看月亮。
仿佛這樣就可以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
從前待的城市雨水少,中秋節前後鮮少下雨。沒想到才搬來青城,第一個中秋夜就遇上了突如其來的大雨。
心裡終究還是有些遺憾,時晚垂眸。
靜靜盯著被雨水敲打的青石板。
一言不發。
「哎哎哎小兄弟!」
還在想這場雨究竟什麼時候會停,身邊傳來驚慌失措的聲音,「這麼大雨你上哪兒去啊!」
時晚抬頭。
卻發現原本站在旁邊的賀尋已經從雨棚下走出。
「誒......」她一驚,想要叫住他。
聲音卻被雨水的噼啪聲蓋過。
雨勢大,沒走幾步,賀尋身上的白襯衫就被澆了個透濕。
布料單薄,隱隱可以看見精瘦結實的腰線。
「他這是想幹嘛?」
同在雨棚下躲雨的遊人議論紛紛。
「這麼大雨跑出去有病吧?」
「是不是腦子不好使?」
在一片揣測的議論聲中,少年停下。
同另一個雨棚下的老闆交談起來。
距離隔得並不遠,雖然聽不清他們說的話,但還是能看清那邊的老闆做的到底是什麼生意。
陶藝攤攤主一臉懵逼:「這麼大的雨,這小子是想打氣.槍?」
這一年管理還不太嚴格,大型活動或者公園裡,時常可以見到擺射擊攤,讓遊客用氣.槍打氣球兌換獎品的攤販。
今天既然開在燈會裡,兌換的獎品自然是花燈。
「別了吧......」一旁的遊客大叔不禁插嘴,「那準星都是調過的,雨又這麼大,鬧著玩兒呢!」
擺射擊攤的老闆只給自己和花燈搭了一個小雨棚,放置氣球的柜子則毫無遮攔的暴露在雨中。
這種攤位上的氣.槍一般都暗自動過手腳。準星被調過,尋常晴天時都很難打中。加上如今大雨干擾,想要擊中氣球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兒。
陶藝攤攤主點頭:「是啊......」
話說到一半,看了一眼愣住的時晚,他眯了眯眼。
難道是為了討好這個小姑娘?
想了想,陶藝攤攤主不禁搖頭。
憑這挑時機的爛本事,打完後不被小姑娘嫌棄都謝天謝地。
大雨天打氣槍,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想的。
遊人和攤販都擠在雨棚處躲雨,青石板路上,一時間只剩下在雨中獨自立著的賀尋。
分外顯眼。
沒有理會眾人探詢的視線,和射擊攤老闆交涉好,賀尋端起氣.槍。
襯衫被徹底打濕,單薄的布料裹住少年精瘦結實的身體,勾勒出手臂流暢的肌肉線條。
他微微眯眼。
「看起來好像還挺像回事兒......」陶藝攤攤主嘀咕。
不由屏息靜氣。
「砰。」
噼啪雨聲里。
氣.槍短促的擊發聲。
一槍過後,眾人紛紛勾頭去看,隨即爆發出一陣不小的噓聲:「不行啊。」
架勢倒是挺足,然而一出手就是空.槍。
根本就沒打中。
他這是要做什麼......
聽著周圍遊客的議論,時晚咬緊唇。
用力過度,唇色有些泛白。
「砰砰」
沒有搭理眾人的議論,賀尋抬手,緊接著又是兩槍。
卻還是一個氣球都沒打中。
噓聲更大了些。
「這小子。」先前發表意見的遊客不禁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
正想說現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輕浮,根本沉不住氣,雨幕里,突然炸開一連串清脆的響聲。
三發空槍之後,少年仿佛根本沒有刻意瞄準,信手連續扣動扳機。
每一下短促有力的擊發都帶起一聲更為清脆的爆裂,兩種尖銳的聲音重合在一處,幾乎毫不間斷地響起。
一時間居然將噼啪雨聲狠狠壓了下去。
幾十秒過去。
原本擺到滿滿當當的氣球櫃已然空空蕩蕩。
連一個完好無損的氣球都沒剩下。
「這......」陶藝攤攤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圍的遊客更是面面相覷。
這是怪物嗎?
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的震驚。
合著之前那三發空.槍並不是打不中,而是在試準星。
然而平時都沒見過百分百的命中率,更何況在天氣極其惡劣的暴雨夜?
同先前沒有搭理不懷好意的議論一樣,賀尋也沒有理會此刻響起的驚嘆。
把氣槍放回原處,他徑直走向挑花燈的地方。
認真端詳許久,最終伸手拿了一盞。
站在原地。
時晚看著渾身濕透的賀尋小心翼翼護著那盞花燈。
踏著雨一步一步走過來。
雨勢大,少年被淋得有幾分狼狽。額前碎發凌亂,水珠沿著下頜淌進胸口。
「餵。」但他眼神明亮,「送你個月亮,別再難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調作息(好孩子不要學,晝伏夜出不正常),更新都會在凌晨或者早上,大家可以等白天再來看=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