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那天,是農曆,諸事百無禁忌,他們去民政局領結婚證了。
下午,私人飛機飛峇里島。
如林煙所願。
他讓她吃上峇里島街頭那家網紅店的椰子冰淇淋。
瀝青路面的街頭,兩側老舊的電線桿,上方電線交縱錯雜,夕陽在天邊,周圍人流不算密集。
可一對夫妻在人流中非常的顯眼,男人推著嬰兒車和女子散步在街頭,端持又冷艷。很難不被路人發現,還有兩個看似保鏢的高大威猛壯漢貼身跟隨,看起來冷漠至極,不太好惹。
人對美麗的事物,總會本能地想看,甚至想拍照下來當流量,氛圍照。
閔行洲單手推嬰兒車,簡約的灰調襯衣西褲,更襯他的寬肩窄腰,通身慵懶貴派。
車裡是研熙,司臣在老宅陪老太太,沒帶司臣來。
林煙邊走邊回頭看閔行洲,挖了一小勺,「冰淇淋好甜的味道,七哥嘗不嘗。」
看她精緻小臉露出的甜膩笑容,閔行洲削薄的唇彎了彎。
一口冰淇淋不至於,她只是無條件無理由的任性驕矜。
林煙冰淇淋吃得開心。
妍熙饞,聞到味兒一樣,激動在推車裡揮舞小手小腳,吃不到,漂亮的小眼睛一閉,『哇——』地一聲,淚珠掛濕睫毛。
閔行洲眼眸低斂,彎下腰,用極為低磁慢悠悠的音色,「寶貝,爹地在港城給你們弄一個冰淇淋店好不好。」
袁左默默跟著,七爺是不是打算,就把街頭那家網紅冰淇淋店搬回港城?
閔妍熙似乎能懂,心滿意足地『咯咯呀呀』笑,安撫奶嘴遞上的時候,她貪吃得很。
袁左跟著笑:你爹地有錢,不說一個冰淇淋店,什麼都能拿到手給你,伱爹地可是很會哄女孩子的
袁左自然見過『世面』。
峇里島旅遊呆一天,又去馬爾地夫。
七爺都是親自推嬰兒車,默默跟在林煙後面。
可是袁左發現,有時候林煙小姐不愛帶助聽器了。
她說,她不想錯過妍熙會喊媽媽的時候,她在熟悉。♝☝ 69ѕ𝔥𝓤Ж.ςⓄⓜ 🐒🍟
-
最終,冬末時。
研熙比較壞蛋又偏心,只會說『巴巴』字詞。
司臣超級黏林煙,他不黏閔行洲,一點不黏。
這讓閔行洲費盡心思把司臣帶在身邊,抱去集團開會,或許父子感應強烈,相處久了,司臣一見到閔行洲,終是會伸伸小手,就要抱抱。
閔行洲解下腕錶,抱他上樓,父子倆有說有笑。
「在家有沒有惹媽咪生氣,惹媽咪要背家法知不知。」
「咯咯…呀…呀呀…」
私人醫院。
不知道第幾回檢查結果了,林煙坐立難安。
國外教授在分析檢查結果,「您的聽力恢復過於緩慢。」
林煙看了看單子,「可是我等不了,還有什麼刺激性的辦法嗎,我都可以接受。」
她的耐心耗盡,沒得到滿意的結果。
教授默了會,「動手術吧,植入皮下。」
那一天,林煙猶猶豫豫接過手術同意書,寫了一個『林』字,末尾的橫線卻遲遲寫不出一個『煙』字。
她沒告訴閔行洲,一個人坐在長廊等教授吩咐。
教授說,以後還可以取出來,就是手術麻煩。
總是戴助聽器,好不漂亮。
妍熙長大了,如果問起來,問母親耳朵怎會戴這樣的東西,她該怎麼答,說她耳聾嗎。
林煙把臉埋在膝蓋,沉默無聲,所以,那點指甲蓋大的極片藏在皮膚下面會不會美觀一些。
可如果做了,成依賴,聽力恢復正常狀態的機會也會變小。
主治教授和閔行洲熟,一個電話通知閔行洲。
「閔先生,您太太答應了。」
閔行洲脾氣變得暴戾,「不做,全港城都不能做。」
教授挺怵,雙手握住電話,「好。」
那一晚,林煙鞋也不穿。
她在書房一遍又一遍道出自己的委屈。
她情緒一點也不好。
「我還有選擇嗎,我沒有了,似乎這就是我的定局。」
「你知道我等康復等了多久嗎,我沒有耐心了,一點都沒有,摘下可以啊,大家都要大聲喊我才聽得到,要我每天生活在90分貝的吆喝里嗎。」
「以後妍熙喊媽媽,也要配合我大聲喊嗎,多可憐。」
閔行洲於心不忍,護她在懷裡,吻走她眼尾的淚痕,「我知道,不要跟七哥生氣好不好,我們陪你繼續治療,沒關係,卿卿是最漂亮的,哭了都招人疼得很。」
林煙哭笑不得,靠在閔行洲肩膀,「討厭七哥,當初第一時間沒有陪我去柏林。」
知道她只是在發泄,閔行洲都認。
他總沒把她安排好,總忙著事,她很少在他籌備事項的第一位。
那一年,那座頂級研究所的無數種治療方案出來了,醫學界的重大科研成果,在聾人恢復聽力上有顯著成效,還拿了獎項。
都知道,那個男人為了心愛的女人,不惜培養出來無數耳聾耳鳴專家。
治好了無數後天聽力障礙的聾啞人,卻無法讓他的女人痊癒。
那個男人從來不信邪,偏醫學遲遲救不了他的女人。
令她天天擔驚受怕,活在殘缺的日子裡。
那年冬末,沒人能過好那個春節。
林老爺子走了,對林煙來說沒有一點點徵兆。分明前一天,林老爺子還滿懷欣喜的要見妍熙,要給妍熙綁頭髮小啾啾。
妍熙的頭髮哪夠長,他滿是皺紋的手慢慢給妍熙別了朵漂亮的小蝴蝶結。
林煙坐下來,把腦袋遞給林老爺子,「我的頭髮夠長,手癢給我綁就是了。」
腦袋被林老爺子嫌棄的拍走,「剪刀給你剪了。」
前日回憶歷歷在目,林煙麻木地站在小築院前,一句話沒說。
院裡的樹被風吹凋吹零,莫名變得像荒無人煙的孤城,百年世族沒落一瞬之間。
林家,再也沒人。
走的走,無期徒刑的無期徒刑。
骨灰出來的時候,她捧在懷裡,靜坐在大門的樓梯,一言不發,慢慢地,淚如雨落,一滴一滴砸在虎口。
享年93歲。
林老爺子總笑著說,「93年高齡夠了,再跟閻王爺討要可就不禮貌了。」
「百歲是德高望重之人,爺爺德不高,望不重,沒把你照顧好。」
林勇坐在一旁,陪著林煙坐到日落西山。
林勇說了很多話,太輕,林煙沒戴助聽器,聽不到聽不清。
林勇說。
如果不去柏林治,在林煙失蹤在高原的時候,那幾天老爺子早撐不住,醫學有奇蹟,但不能續命。
偏偏,老爺子到死之前還念叨著他的天鵝。
「阿勇,再忙也記得回來餵鵝。」
「我這輩子四代同堂,下去可以跟秦家那老頭吹噓了,對了,秦家那老頭的孫子再娶了嗎,沒有嗎?真可憐的孩子唉,整日活的沒心沒肺像個薄情寡義人,到頭來怎就把自己搞得淪落一生不娶的地步呢。」
情敗。
「小煙吶,愛了就認了,他不會虧待了你,他應過我。」
他的林煙啊,一生似乎沒見過順風順水,禍事一件一件的來,好不容易安定,他也要離開她了,她那可憐的耳朵又怎麼辦呢。
他沒辦法了,只能交給閔行洲了。
那位天之驕子答應過他,答應過的,會待她好的,他苟延殘喘的活,都看在眼裡。
.
大雪紛飛,白色皚皚一路覆蓋道安山。
道安寺今日戒寺,雪下得太大,說是,恐誠心拜佛信民遇暴雨,今日便不對外開寺。
那雙黑色的義大利手工皮鞋落地,皚皚風雪裡,手執黑傘,步步走上道安寺。
道安寺寂寥到只有主持一人在佛堂打坐念經。
檀鐘敲響,繚繞悠長。
閔行洲收傘放好,修長分明的手指放盆里淨手。
主持合上經書,起身給閔行洲取了三柱香。
紫金朱門外,白雪撲簌簌的落。
風雪沫時不時灌進,閔行洲微微低頭,點燃香火,輕輕扇掉明火。
那背影依舊筆直矜貴。
年邁的主持撣佛珠,敲了敲木魚,閉上了眼。
閔行洲雙膝跪在莆墊,手執三支清香,俯首叩拜,煙霞輕薄,一縷縷纏如線蔓,染過男人如墨深黑的眉骨。
「心存神明敬畏,我閔行洲願保港城道安山四時和順,佛像裝金,香火百年不斷。」
他虔誠,執香再叩拜,驀然紅了眼眶。
「就一回,放過她。」
雪越下越急,到處散碎的白色。
又安安靜靜。
寺廟大門的石階梯前,袁左撐傘站在大雪中。
隔著上空落下的雪花,仰望在佛堂跪拜的太子爺。
俯首三叩拜。
願卿卿無憂無疾。
閔行洲三個字。
一生放浪不羈,殺伐果斷,他總說『我辦事,不求神明』『求神明不如求我』。
終是,敗給一條謠言。
一條趙寅去月老廟磕頭的謠言。
趙寅去過月老廟磕頭,真去過,求來廖家三小姐和可可。分明,趙寅是玩大冒險輸了遊戲才被迫去。
聽司機說,七爺那會兒還說,他趙寅究竟去哪座廟磕的頭。
司機還給七爺介紹了寺廟,他一笑,置之而過,不甚放在心上。
袁左自己都數不清林煙遇險多少回。
快2年了,耳朵失聰遲遲沒好,老爺子看到她結婚生子安定,也不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