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恬最近睡得不多,卻時常做夢。她偶爾會有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錯覺。現實與夢境,天都是陰蒙蒙的,萬事萬物也都是死氣沉沉,沒什麼生趣的。
她下意識地掐自己,是疼的,不是夢。
情難自禁,死靜的心湖波瀾頓生,圈圈漣漪泛開,傅斯恬惶恐地想要平息。她盯著上面那一條時懿發給她、她不知道反覆看過多少遍的冷漠聲明,再一次扎痛自己、再一次認清現實,甚至為自己沒有自知之明地又生出期盼感到羞恥和絕望。
她不知道該不該回時懿。
猶豫中,時懿的下一句話過來了:「沒睡的話,我們聊聊。我有話要對你說。」幾乎是下一秒,她逕自又道:「對不起。」
傅斯恬愣愣地看著屏幕,腦袋鈍鈍的,好像突然之間看不懂屏幕上這簡短的三個字了。
時懿為什麼要道歉?她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不喜歡不是錯,拒絕更不是錯。
傅斯恬咬著唇,一顆心在風中飄零。她顫抖著指尖,太想點下屏幕問時懿:「你為什麼要道歉?」
可是她不敢問。
時懿已經有正常的感情了,無論如何,都不會有自己想要的那個答案了。或許是她太善良了,看自己太可憐了,又或許是她放下了,想要和斬斷和自己的最後一點羈絆……
無論是哪一個可能,都不會讓自己比現在好過一點。
水霧驀地朦朧了視線,痛楚無法自控地泛濫成災。她知道她應該懂事地回一句「沒關係」,放時懿徹底的安心,可她捨不得說出口。
是不是這一句「沒關係」說出口後,她就真的和時懿再沒有關係了。從此,時懿徹底放下,她和其他所有她拒絕過的人一樣,普普通通,平平無奇,不留一點痕跡,淹沒在她歲月長河之中。
傅斯恬揪著自己的心口,淚水無知無覺地濕透了枕頭。淚眼婆娑中,她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還是說服了自己。
只要時懿再說一句,再多解釋一句。她就告訴她「沒關係」,從此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乾乾淨淨地退出她的生命。
可她不知道,暗夜中,時懿也在等她,等她回復她一句,甚至不用回復她,只要「正在輸入」的狀態顯示出來,告訴她,她還願意理她,她的存在她的歉意都不是時過境遷的多餘,她就能繼續鼓足勇氣,腆著臉把所有的心意都告訴她。
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屏幕暗下去了,屏幕再也沒有亮起來過了。天亮了,傅斯恬該起床了,屏幕依舊是暗著的。
時懿心底里那一點自欺欺人的希冀也被掐滅了。門外方若樺的走動聲響起,時懿疲憊地把頭抵在曲起的膝蓋上,閉目片刻,她起身下床,進衛生間洗漱。
整張臉浸泡在冰涼的冷水中,凍到麻木。時懿覺得好受了點。
她梳洗完畢,若無其事地出門和方若樺一起吃早餐。
當天夜裡,凌晨一點多,時懿沒有在微博發現傅斯恬的動態,無意中刷了一下微信,卻在朋友圈裡發現了十幾分鐘前傅斯恬分享了背單詞軟體的同步打卡。
時懿眸色發沉,指尖在點讚的按鈕上懸了許久,最終還是閉上眼,鎖上了屏幕。
雙周的周一沒有升旗儀式,時懿卻破例早早到了教室,占據了中間最後一排的位置。
傅斯恬和簡鹿和、尹繁露一起來的。簡鹿和照舊直奔時懿而去,傅斯恬卻反常地不選倒二三排的空位,去了前排。時懿根本沒找到與她對視的機會,只看到她巴掌大的小臉在自己面前一閃而過,隨即就是沉默的背影了。
時懿捏著鋼筆的指尖發白。
簡鹿和擦著桌子問:「你最近怎麼這麼喜歡坐後排了?」
時懿緩緩地吸了口氣,低沉道:「適合走神。」
「啊?」簡鹿和失笑,「這節線代課哦。你是績點夠用了嗎?這可一點都不像你。」
時懿越過一個個人頭,盯著傅斯恬的背影,心不在焉。她側頭想和簡鹿和說些什麼,想了想,改成打開筆記本,在紙上安靜地寫下。
「最近有注意到斯恬的情緒怎麼樣嗎?」她把本子推給簡鹿和。
簡鹿和搖頭,提筆寫:「沒有特意留意,但感覺得到,她不怎麼開心。」
「還有聽到她哭嗎?」
「沒有。」
時懿清冷的眉眼間籠著一層陰雲,簡鹿和擔心:「怎麼了嗎?」
「她應該失眠很久了。你有機會的話,」,她筆尖頓了頓,繼續寫下:「和陳熙竹說一下這事。」「陳熙竹」這三個字仿佛用了大力,字跡深深,筆墨濃黑。
簡鹿和奇道:「你怎麼知道的?」
時懿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垂著長睫,不說話。
簡鹿和拉回本子,又問:「你這麼關心她,幹嘛不自己去啊。」
時懿側目覷簡鹿和,眼神淡淡的,就差沒在臉上寫下「你話好多」的嫌棄了。
要是普通人可能就要被她的冷臉嚇退了,可簡鹿和了解她性格,知道她這不是真的生氣的神態,半點都不害怕,從鼻腔里發出哼笑聲,繼續追問:「你是不是想和好拉不下臉?」
時懿沉默著,視線再一次落在傅斯恬秀麗的背影上,沒承認也沒否認。
不全然是。
簡鹿和唇角有笑意就要溢出,硬生生地憋住了,很善解人意地說:「我幫你吧。」
時懿心一動,懷疑地與簡鹿和對視。
簡鹿和得瑟地挑眉。
時懿紅唇動了動。理智告訴她該拒絕的,如果傅斯恬已經不需要了,她就該順其自然的。可半晌,她眉頭微松,卻扯出一抹很淺的笑,像是妥協,又像是無奈,欲說還休,「你別亂來。」
簡鹿和怔了怔,心底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時懿一貫是情緒很內斂的,她還是第一次看見時懿有這樣的表情。像是女神染了人間的氣息,落入了凡塵。
無意識地,她在心底感慨:「斯恬也太厲害了吧。」
她許諾時懿:「你放心啦,我能亂來什麼?我是那種人嗎?」
時懿淡淡一哂,終是有些開懷的模樣了。
簡鹿和說要幫她,就真的很迅速地展開了行動。
周二上午統計學課,老師布置了本學期第一次的小組作業。以七到八個人為一個小組單位,分析統計幾個公司的數據,做成報告和ppt形式上交。簡鹿和迅速地拉了一個作業組,拉上了傅斯恬、尹繁露、時懿和雷伊琳她們宿舍的四個人。
大家都很熟悉,簡鹿和直接進行分工,把傅斯恬和時懿分到一起,負責其中一個模塊的數據整理。
當下誰都沒有意見,傅斯恬沒有回答,卻也沒有拒絕。時懿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晚上她洗完澡,一邊吹著頭髮,一邊盯著聊天列表上傅斯恬的頭像,想找傅斯恬商量作業的事又有些近鄉情怯。
雷伊琳的頭像忽然閃爍了起來。
沒由來的,時懿心一沉,有種不詳的預感。
點開一看,果然,雷伊琳說:「10ee,剛剛斯恬和我說想做我那個模塊的分析,能不能我換一下,我無所謂的,就答應她啦。我稍微看了一下我們這組數據,還蠻簡單的,我們一個人分析、寫報告,一個人製作ppt,你覺得成嗎?」
時懿喉嚨發苦,緩慢地打下了一個「好」字回過去。
她關上電源,握著電吹風的手無力地落了下去,靜靜地在床邊坐著。滿室寂靜,仿佛襯得她一顆心破碎的聲音格外明顯、格外可笑。
許久後,她偏過頭,看著床上枕頭旁的兔子,頹然地嘆了口氣。
算了吧。她揉了揉額頭,再一次說服自己,傅斯恬不需要她了,不該勉強,順其自然吧。
可夜夜,她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打開傅斯恬的小號,關注傅斯恬的動態、陪著她一起失眠。
11月22日周五,時懿的新曆生日。
因為不敢邀請傅斯恬,不想被傅斯恬再拒絕一次,又擔心不邀請傅斯恬,傅斯恬知道了會誤會。時懿打消了所有朋友想幫她辦慶生活動的念頭,自己一個人靜悄悄地過。
深夜是十一點五十五分,夜涼如水。影音室里,時懿曲著一條腿,靠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繁星如海,卻沒有給她眼底帶去一點光亮。她仰著頭望著星空,端秀的面容比夜更要深沉。
她心裡有隱約的躁動和期待。
她的自尊心不容許她再想。可她控制不住。
一顆星一秒鐘,終於,她數夠了三百顆星星,零點到了,漫長的忐忑結束了。手機屏幕亮起,震動聲沒完沒了,祝福的消息紛至沓來。
時懿快速地在簡訊、微信、QQ、班群的祝福里瀏覽了一遍名字,突然間,索然無味。
果然,不會再有了。
她關上星空儀,失魂落魄地在黑暗中坐了許久,苦笑一聲,準備起身回房。
忽然,她想起了什麼,生出了最後一點希望。她一隻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地毯,一隻手,猶豫著點開了傅斯恬的小號。
放緩呼吸,從主頁向右滑動到全部微博頁面。
全部微博,206條。
頃刻間,時懿沉鬱的眼眸被點亮,心臟砰砰直跳。
作者有話要說:小兔嘰撐過了一章!
陳熙竹叉腰狂笑:時懿,你也有今天!
下一秒,她遙遙一看時懿懷中的小兔嘰——即將紅透了陳熙竹笑僵住了:兔嘰,你給媽媽爭氣點啊!!!
小兔嘰攥著時懿領口的衣服,嗚嗚嗚,說不出話。
時懿犯規,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