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偷拍女生照片還放到公共平台上,不禮貌也不周到。」

  「真的很喜歡,應該當時當面向你索要聯繫方式。」

  「這樣顯得很不坦蕩也很不勇敢。」

  時懿好像很認真地在和她分析她為什麼覺得這個男生不好,像是一個普通的好朋友、好閨蜜……

  傅斯恬一顆揚起來的心又落了下去。

  甚至落得更低了,「時懿,你喜歡勇敢的人嗎?」

  對號入座,很不坦蕩也很不勇敢的人——自己也是啊。

  時懿似乎對她這個問題有點疑惑,頓了幾秒才回,「喜歡是什麼定義?」

  「用欣賞更恰當吧,勇敢的品質,沒有人不欣賞吧。」

  傅斯恬凝視著「勇敢」這兩個字,眼眸漸漸暗了下去。

  那麼,勇敢又該怎麼定義呢?如果她鼓起勇氣想要追逐一場美夢,這算是貪心,還是算勇敢?

  陳熙竹還在關心她的後續,傅斯恬簡要地和她說了時懿的反應,陳熙竹又開始給她造夢了:「時懿的反應絕對是超過了普通好朋友的界限了!」

  傅斯恬一顆心起起落落的,靠著牆呆坐了一會兒,揉揉額頭坐回小桌板前,強迫自己收心複習。

  不能想入非非了。戲太多了。她警告自己。可心思還是不受控制地飄來飄去。

  想太多的下場就是,她這門課複習得不怎麼好,好幾個選擇題都選得不怎麼確定。考完試她和陳熙竹開玩笑,讓她負責。陳熙竹推得一乾二淨,揶揄說她負不了責,這少女的一湖春水,誰撩動的就該找誰負責嘛。

  傅斯恬咬唇笑,說不過她。

  大四已經清校了,新宿舍分配的安排表趕在放假前下發了。簡鹿和和尹繁露她們想等考完試後的第二天再搬宿舍,傅斯恬和時懿都沒有意見,只向那邊的宿管阿姨要了宿舍鑰匙,偶爾會先整理一些東西過去。

  7月2號傍晚,距離最後一門課——近代史考試還有兩天時間。時懿帶著列印好的複習材料來新宿舍,她發現這個還沒有人入住的新宿舍擁有一個視野開闊的陽台,正對著遠處無垠的大海,適合一個人複習,也是適合放鬆心情。

  她乘電梯到了15樓,1510的宿舍門是虛掩著的。推開門,借著走廊的光,她看見陽台上有一道背對著她佇立的瘦弱身影。

  是傅斯恬。

  怎麼不開燈?時懿掩上門,怕嚇到傅斯恬,先出聲叫了她:「斯恬?」

  傅斯恬似乎出神得厲害,沒有反應。

  時懿摸黑走到她身後,又叫了一聲,「斯恬。」

  傅斯恬明顯還是被嚇到了。她渾身抖了一下,轉過頭,瞪圓了大眼睛,微張著小嘴,又慌又萌。

  像受驚的小兔子。

  時懿放柔聲音,「是我。」

  傅斯恬驚魂未定,看清是時懿,臉騰得燒了起來,「對不起……是不是嚇到你了?」

  時懿好笑,「不是我嚇到你了嗎?」

  傅斯恬眼眸濕漉漉的,」是我反應太大了。」

  時懿唇角有笑意隱現,忽然問,「你知道嗎,兔子很容易被嚇死的。」

  「嗯?」

  「下次不要不開燈。」她似有若無地笑,站到傅斯恬的身旁,眺望著遠處漆黑一片的大海,隨口問:「你在看什麼?」

  傅斯恬越過她的側臉看向她身後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剛剛激烈過的情緒又慢慢沉了下去,「我在找星星。」她輕輕地說。

  時懿仰頭,「今晚有星星嗎?「

  傅斯恬跟著仰頭,「沒有,今晚也沒有星星。」

  為什麼用「也」字?時懿還在奇怪,傅斯恬又重複了一遍,「時懿,今晚也沒有星星呢。」

  語氣低得像呢喃。

  時懿愣了愣,後知後覺地發現,傅斯恬是不是……在難過?

  沒有燈光的視野下,她看不清傅斯恬的表情,傅斯恬也並不看她。她只是仰著頭,在幽暗中輕顫著眼睫,像蝴蝶在颶風中最後的掙扎。

  時懿唇邊笑意散去,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沉默地站了會兒,她伸出了手,摸上了傅斯恬微涼的指尖。

  傅斯恬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時懿更用力地握住了她。

  「時懿?」傅斯恬心跳快了起來。

  時懿說:「你要和我聊聊嗎?」

  聊什麼?傅斯恬心跳聲大得像打鼓。

  「聊你的不開心。」時懿語氣平淡。

  傅斯恬心跳緩了下去,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失落。握著她的手很軟,很熱,和它主人的外表一點都不一樣,她一點都捨不得抽回。

  她抬頭看時懿,時懿注視她,眼眸里像是有星光在閃爍,那麼專注,那麼溫柔。

  傅斯恬心顫了顫,情緒一下子又垮了。

  她以為她永遠不會再對別人說起這些無用的情緒的,可她卻聽見自己還是張口說了:「時懿,我有時候會覺得,如果我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就好了。」

  好像一旦開了個頭,後面就變得容易得多了。

  「我奶奶總說,如果沒有我的存在,我父親也許就不會非要娶我母親,一條道走到黑。可能一切都會和現在不一樣。」

  「我妹妹也說,如果沒有我,我s……我爸爸媽媽現在也不會總是吵架,他們會過得很好的。」

  「我妹妹剛剛在家裡大哭,因為高考不理想,報志願報無可報,沒有一個她想上的學校她能報。而錯誤的開始,好像還是我。中考的時候,如果沒有我,加上獨生子女的兩分,她就能上縣裡最好的高中了。」因為這兩分,她達不到一志願,掉到了普高,千辛萬苦才能考過一本線。

  家裡此刻又是一場狂風暴雨,而她躲在了這裡。

  「我耽誤了好多人啊。」她仿佛要與黑暗融為一體了。

  時懿握緊了她的手,用力得讓傅斯恬甚至有點疼。

  「可這都不是你的錯。人生的因果也不是這樣推論的。」女孩的聲音用清清冷冷的聲音為她宣判,「人生中所有的結果,不過都是人在為自己的選擇買單。選擇了就要承擔,與人無尤。」

  為她平反,「你的存在,不是你的選擇結果,和你有什麼關係?」

  就像很多年前她說的那一句,「做壞事的是你爸爸,又不是你,和你有什麼關係?」,她總是用那麼平常的語氣,說這麼不平常的話。

  傅斯恬咬著唇,忽然有難以抑制的脆弱席捲了她。

  她迅速地撇開了頭,忍得下巴顫抖,不想讓時懿看見她泛紅的眼圈和盈滿眼眶的淚水。

  時懿心口悶悶的,抬起頭看天空,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只是用大拇指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背。

  空氣中,傅斯恬的呼吸聲漸漸沉重。

  時懿開口:「如果你不存在,我們就無法相遇。」

  傅斯恬心臟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想哭的感覺好不容易忍住了,喉嚨又澀了。她鼓起勇氣,蜷起指尖感受時懿的熱度,低低地問:「時懿,我們的相遇,是很重要的事嗎?」

  呼吸都不自覺地屏住了。

  時懿從鼻腔里發出輕聲的笑,很柔和的語氣,「如果沒有相遇,那此刻和你一起看星星的我也不存在了。」

  「是挺重要的事。」

  雖然不是心底最想聽的答案。可傅斯恬也滿足了。

  她仰起頭和時懿一起仰望這一片黑夜。還是同一片漆黑,卻不是同一片黑暗了。

  「如果真的有星星就好了。」她終於有了點心情笑了。

  時懿看她一眼,眼波泛過漣漪,「很喜歡星星嗎?」

  「嗯,小時候睡不著時我媽媽就會教我數星星,給我講星星的故事。她總說每一顆星星都代表著宇宙對世界的一個美好祝福。所以我每次看著的時候,都會有一種被美好眷顧著的感覺。雖然,很遙不可及。」

  時懿聽出了懷念的味道。

  「總會有有星星的時刻。」她安慰。

  傅斯恬笑了笑,沒有說話。就算有,也不屬於她啊。

  片刻後,她完全收拾好了情緒,轉移話題關心時懿,「你是來複習的嗎?」她打量著時懿手上的資料。

  「嗯。」時懿鬆開了手。

  「那……那你快抓緊時間複習吧,我不打擾你了。」傅斯恬識趣說。

  時懿看得出她不想兩人在燈光下見面,至少今晚不想。她沒有挽留,點了點頭,允許這一場談話結束在黑暗之中。

  傅斯恬臨要走出門了,時懿忽然問她:「明天這個時間有時間嗎?」

  傅斯恬愣了愣,「有。」

  「那明天這個時間,你過來。」

  「複習嗎?」

  「看星星。」時懿一臉平淡。

  傅斯恬眨了眨眼,知道時懿的話里完全不會有自己想要的那種浪漫意味,心情還是揚了起來,「好。」

  *

  第二日天黑後,傅斯恬收拾了複習資料如約前來。

  1510宿舍燈光明亮,時懿已經到了,正垂著頭翻閱資料。聽到聲響,她側過頭,淺淺地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站起了身往外走。

  傅斯恬剛想問她去哪,「咔噠」一聲,燈光滅了。

  時懿又走回來了。

  傅斯恬杵在書桌旁,茫然問:「怎麼……了?」

  時懿好像笑了一聲,沒有說話。她彎下腰在走道中間的椅子上摸索著什麼。

  傅斯恬還在奇怪中,眼前幽暗的寢室,頃刻間變成了浩瀚星海。低垂的藍色天幕上,數以萬計的星辰在閃爍著,在發光著,在照耀著她。

  如置荒原,如在夢中。

  傅斯恬有一瞬間的暈眩,像是踩在雲端上的失重感,又像是忘記呼吸的窒息感。

  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時懿的聲音卻真實地響在耳邊:「今晚,有星星了。」

  她喉嚨發緊地側頭看向聲源。

  漫天星河下,時懿注視著她,表情隱在璀璨的星光中,那樣朦朧,溫柔卻那樣清晰。

  「此刻,所有的星星都屬於你。」

  「你要數一數嗎?」

  傅斯恬聽見她自己心臟連著血液掀起了巨浪,吞沒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理智,在巨浪中艱難地喘息著。

  有渴望反覆在問。

  如果星星屬於我了。

  那我可以屬於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