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傅斯恬的手終於扶上時懿的肩頭。掌下肌膚細嫩,傅斯恬甚至不敢完全落下,只虛虛地搭著。

  「放鬆點。」時懿引導著她,「我們從最簡單的開始,我左腳進一步,你左腳退一步,我右腳進一步,你再退一步,然後雙腳併攏,稍微停頓。」

  傅斯恬低頭關注時懿的腳步。時懿的腳,也好漂亮呀。時懿進了一步,她連忙退一步,集中精神,跟上時懿的節奏。

  如此往復了幾次,時懿提醒她:「斯恬。」

  「看著我。」

  傅斯恬抬起頭,在咫尺之間撞進時懿的眼底。背後是晃動的人影,燈光曖昧,時懿注視著她的眼底像是有一汪湖水在波動。

  那麼專注,那麼溫柔。

  傅斯恬心跳漏了一拍,大腦不聽使喚。

  時懿輕「嘶」一聲,傅斯恬回過神,連忙蹦開腳,「啊,對不起對不起……」

  時懿白嫩的腳趾頭上印著一塊黑黑的腳印,傅斯恬整張臉都燒起來了。

  「沒事。」時懿不在意,指尖在傅斯恬腰上輕拍兩下,示意傅斯恬繼續。

  傅斯恬忽略腰上的顫慄,越發謹慎腳下了。音樂換了一首,法語女聲,煙嗓沙啞,舒緩撩人。兩人漸入佳境。

  腳步變換之間領略到的世界裡,好像只存在著她們兩個人。

  「是不是很簡單?」時懿淡聲問。

  傅斯恬仰頭與她對視,聲音輕柔,含著羞澀,「踩了你好多下。」

  時懿從鼻腔里發出笑音,她帶著傅斯恬游弋,轉換舞步間貼近了傅斯恬的臉頰,「肢體可以再柔軟點。想像你是一艘船,正跟著海浪搖擺。」

  溫熱的氣息灑在傅斯恬的耳朵上,清清冷冷的聲線,鑽進心裡,變成了酥酥麻麻。

  傅斯恬敏感地一抖瑟,一腳又踩在了時懿腳背上。

  「對不起對不起……」傅斯恬緊張地彎下腰打量,聲音像是要哭了。

  其實不是很疼。時懿動了動腳,伸手托起傅斯恬的下巴,想讓她不用在意。

  傅斯恬順著她的力道抬頭,濕漉漉的眼眸在彩燈下泛著光。

  時懿怔了一下。

  「時懿……很疼嗎?」她輕咬下唇。

  時懿大拇指觸上她的下唇,傅斯恬錯愕,鬆了貝齒的力道,微微張唇。

  「口紅要暈開了。」她語調尋常。

  音樂聲停下,明亮的燈光亮了起來,主持人邀請大家來玩個小遊戲。

  「走吧,過去看看。」時懿收回手,漫不經心地說了句,「口紅果然襯你的膚色。」

  傅斯恬愣在原地,望著時懿的背影,克制住自己想要撫唇的衝動。她注意到了啊。今天她用的口紅,是她送她的那支。

  傅斯恬眼底泛起漣漪,快步追上了時懿。

  兩個小遊戲和抽獎環節後,是節目表演環節,接著是兔子舞等大型群體互動,最後又是一個抽獎環節,舞會接近尾聲了。

  傅斯恬早在抽獎環節就和時懿打了招呼離開了,她說最後壓軸的是她們辦公室的節目,她要去換服裝了。

  主持人在台上聲情並茂地念主持稿:「今晚的舞會到這裡即將結束了,最後是由辦公室學弟學妹們帶來的一曲《送別》,送給我們即將踏上人生新征程的學姐學長們。祝學姐學長們,從這個新起點從發,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前程似錦!」

  明亮的大燈暗下,和著此起彼伏的掌聲,清脆憂傷的鋼琴聲響起,平息了台下的所有躁動,大提琴低緩地哼鳴,承接起悠揚哀婉的口琴聲,把所有人的情緒都拉進了這個鳳凰花開的季節。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舞台上,無聲放映的投影散發著柔和的光亮,一張張青春的笑臉在上面閃爍。幾個穿著復古民國新式校服的男男女女,或站或坐在這珍貴的記憶前,深情拉彈。

  沒有人提前離場。時懿和所有人一樣,在幽暗中注目著台上,又和所有人不大一樣——她只注視著傅斯恬。

  傅斯恬換上了藍色的襖和黑色的裙,柔順的長直發梳成了兩股辮子,垂著長睫,專注地吹奏著十指間的口琴。皓腕微動間,一個又一個憂傷悅耳的音符自她的紅唇中淌出。

  清純古典,宛如戴望舒詩中走出的女子。

  周圍有低聲打探的私語,時懿已經全然聽不清了。一切好像都失去了光亮,只有傅斯恬所在的那個地方,留下了一簇光亮、一道美麗的剪影,像黑暗中打開著的一扇小窗。

  時懿從來不知道她還會吹口琴,也從來不知道,她還有這樣的迷人——冷淡從容,憂鬱卻不脆弱,充滿了故事感。

  這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傅斯恬。

  時懿覺得仿佛自己從這個窗口裡窺見了什麼,又仿佛都是錯覺。曲聲散去,女孩站起身朝台下謝幕,彎起笑眼,站在光明之中,又是那個羞怯靦腆的女孩了。

  全場的大燈都亮起了,主持人宣布舞會正式結束了。有人群朝門外涌去,也有人群留在原地意猶未盡,間或也有往舞台擠去的。

  時懿沒有走,謝絕了幾個邀她同行的男女,站在靠邊的柱子旁關注著傅斯恬。

  傅斯恬站在舞台右邊的空地上,被一個又一個男生困住了腳步。有一個男生站著和她說了好幾句話,傅斯恬抬起了頭,在全場張望,很快捕捉到了她的所在。

  遙遙的,時懿都感受到了她的開心。

  她和男生又說了句什麼,連走帶跑地回到她的身邊。

  「時懿,你……在等我嗎?」傅斯恬軟聲問。

  時懿沒有回答,只是反問:「要走嗎?」近距離看,今晚的口紅,是真的很襯她的膚色,更襯她這身的裝扮。

  傅斯恬點頭,「不過,我要去後台換下衣服,你可以等我一下嗎?」

  時懿點頭,兩人並行到後台,傅斯恬進去換衣服,時懿在門口與學生會的熟人寒暄。

  傅斯恬用最快速度換好了衣服,臨出去前,頓了頓腳步,又打開了手機的前置鏡頭,特意補了一次口紅。

  她把服裝還給策劃組負責租借衣服的同學,與大家道了別,和時懿一起回宿舍。

  小舞廳外,月明星稀,涼風習習,高跟鞋聲落在成群路過的滑板摩擦聲和嬉笑聲中,像夏夜校園特別的奏鳴曲。

  傅斯恬關心時懿:「會不會有點冷?」

  時懿搖頭,「你冷?」

  傅斯恬也說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情緒過頭,她甚至還有點熱。「時懿……剛剛下台後,好幾個人都找我要聯繫方式。」

  「嗯?」

  「我不想給,就都拒絕了他們。」

  「嗯。」和她說這個做什麼?

  傅斯恬側目看時懿一眼,收回眼神,過會兒又看一眼,有點期期艾艾的模樣。

  時懿不解,走出了好幾步,後知後覺地反應到什麼。

  「你拒絕他們了?」

  「嗯。」

  「不會不好意思嗎?」

  「會……但是,我拒絕了。」

  「嗯,那挺好的。」時懿淡聲肯定。

  傅斯恬看她一樣,梨渦瞬間蕩漾了起來。時懿好笑,真的是在等她誇她啊。

  「你還會吹口琴?」時懿隨口問。

  「嗯。」傅斯恬誠實道:「吹得其實不太好,不知道能不能算會。這次也是趕鴨子上架,現學現賣的。」

  「挺好的了。專門學過嗎?」

  「不算是……」遲疑片刻,她輕聲地說:「很小的時候,我媽媽教過我一點,算是啟蒙吧。後來,學校的音樂老師也教過我一點,再後來,就是我自己的自學了。」

  「那你很厲害了。」時懿頓了頓,問:「是因為喜歡嗎?」

  傅斯恬抬頭看天空,笑了一聲,很輕很輕地說:「因為聽見口琴聲,會有一種懷念的味道。」她低下頭,頰邊還有隱約的笑。

  時懿卻覺得那不是開心。

  她有一瞬間想問問她媽媽的事,可馬上又冷靜了下來。不想被提起的過去,不需要被任何人記得。

  「時懿,你腳還疼嗎?」傅斯恬轉開話題。

  時懿答:「沒有真的疼過。」

  傅斯恬鬆了一口氣,抱歉道:「踩了你好多下啊,我懷疑我是全場跳得最爛的那一個。」

  「那你一定沒有真的看過全場。」

  傅斯恬微愣,隨即抿唇笑開了。

  宿舍樓到了,出了13樓電梯,兩人互相道了別,時懿手搭在1315宿舍門上即將要推開,傅斯恬鼓起勇氣說:「時懿,我今晚一直忘記和你說了。」

  時懿側目等待她的下文。

  傅斯恬微攥指頭,忍著熱氣說出了口,「你今晚,好漂亮啊。」說完,她垂下頭轉身就走。

  時懿叫住她,「斯恬。」

  傅斯恬回頭,時懿說:「我認真看過全場。」

  「你應該是最漂亮的那個。」她似有若無地勾唇,好看的眉眼舒展著,推門進宿舍,「明天見。」

  「……明……天見。」傅斯恬下意識地回。她停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1315門口,懷疑自己是幻聽。

  她抬手摸滾燙的耳朵,覺得自己是飄著回的宿舍。

  直到卸了妝洗完澡躺進被窩裡,她的整顆心依舊沒有冷卻下來。陳熙竹發來消息,急切想知道:

  「今晚舞會怎麼樣呀?有沒有牽到時懿手?有沒有發生點什麼呀?」

  「有,她教我跳舞了。」傅斯恬看見屏幕上倒影著自己的笑。

  「哇!光想像一下我就不行了。」陳熙竹追問:「只教了你嗎?還是也教了別人?」

  「只教了我。」

  陳熙竹誇張道:「恬恬,她真的不是在撩你嗎?」

  傅斯恬回想一下時懿清冷的容色。

  「不是,她對我只是朋友。」

  「她隨便對什麼朋友都這麼照顧的嗎?恬恬,你真的確定她是直女?」陳熙竹又在給她幻想了。

  傅斯恬笑斂了許多,說給陳熙竹聽,也說給自己聽,「嗯,真的。」

  時懿是直的,很直。

  可結束聊天后,她還是忍不住又翻了一遍時懿的微博,翻過她的所有關注甚至是所有微博下評論里的所有人。

  一丁點可能都沒有找到。

  傅斯恬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釋然,冷靜了情緒,依舊挺開心地進入了夢鄉。

  能這樣做朋友已經很滿足了。她騙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很久以後,陳熙竹看著時懿rua小兔嘰,心動,伸出手,被時懿pia地打開。

  陳熙竹恰檸檬:時懿果然是直的。

  傅小兔嘰頓時緊張,眼睛濕漉漉的,毛都透明了。

  時懿心疼地抱起兔嘰,眼刀陳熙竹。

  陳熙竹連忙哄:等我說完!等我說完嘛。

  時懿的直是薛丁格的直!噢,不,傅斯恬的直!

  傅小兔嘰瞬間變實,甚至逐漸變粉。

  時懿覷陳熙竹。

  陳熙竹:???

  我知道了,我該走了,大家漂流瓶見吧。

  注: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出自李叔同《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