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申城站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鐘了,即使是南方的十二月,夜裡也是刺骨的寒涼。傅斯恬和時懿下了站不由都是一哆嗦,互相幫忙戴上理好圍巾才繼續往出站口走。
方若樺親自來接。
因為是終點站,還臨近節假日,出站的人有些多,整個通道里烏壓壓的都是人群,傅斯恬和時懿一直快走到閘機口才看見方若樺。
方若樺站在人群中,剪了齊肩直發,穿著一身米白色長呢大衣,優雅知性,卓爾不群,氣質猶勝當年。
傅斯恬心口不自覺地就泛起了熟悉的緊張感。
時懿顯然也看到了,不動聲色地握緊了她的手,蹙眉說:「這麼冷的天,她怎麼把嘉嘉也帶來了。」
傅斯恬這才發現方若樺身邊還站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大約六七歲的模樣,墨發及肩,五官標誌,粉雕玉琢,長得極好,和時懿小時候有幾分相像。
傅斯恬心一瞬間就被俘虜了。
「嘉嘉長得和你好像呀。」她漾出笑,滿目憐愛。
時懿被感染,也露出了笑,說:「好多人都這麼說過,可能因為我和她都比較像媽媽?」
傅斯恬聞言又把視線挪到了方若樺身上,想再仔細端詳一番,沒想到方若樺也看見她了,猝不及防,兩人視線撞在了一起。
都是一愣,傅斯恬先反應過來,壓下急促的心跳,彎了彎眉眼,對著她甜甜一笑。
方若樺心放鬆了些,回她和煦一笑。看起來,有些擔心的事,可能不會發生了。
她牽著小朋友往前走了幾步,時懿和傅斯恬也往前走了幾步,檢票刷開了閘機,四個人面對面站到了一起。
「媽,嘉嘉。」時懿一邊打招呼,一邊彎腰用手冰小朋友的臉頰。
小朋友叫著「姐姐」,甜甜地笑著,也不躲,反而伸出手用自己熱乎乎的小手壓在時懿手上,幫時懿暖手。
本來清清冷冷的一個小大人模樣,一下子破功成了一個軟萌小可愛。
傅斯恬笑看她們一眼,落落大方地問候方若樺:「阿姨,等很久了嗎?太冷了。」
她和方若樺算不上熟悉,但也算不上不熟,大學同居時見過好幾次的。不過那時候,她因為在方若樺面前撒過謊,於心有愧,又覺得方若樺氣場強大,比較嚴肅,所以每次接觸方若樺的時候都分外侷促,小心翼翼,話都不好意思多說幾句。
方若樺自然也察覺得到。
她現在能這樣從容,方若樺著實有些意外,又有些欣賞,但沒有表現出來。
她搖頭說:「還好,你們這列車時間挺準時的。」說著,她把手上提著的兩個紙袋子分別遞給傅斯恬和時懿,「車上吃飯了嗎?剛剛買的熱奶茶和漢堡,先吃點,暖暖身子。」
傅斯恬雙手接過:「謝謝阿姨。」
時懿一手搭在嘉嘉肩上,一手接過,問:「怎麼把嘉嘉也帶來了?」
方若樺面露無奈,覷小女兒一眼,說:「讓她自己說。」
小人兒烏溜溜的眼睛看看時懿又看看傅斯恬,聲音有點奶,不好意思地說:「是我自己要跟來的。我想早點看見姐姐和恬恬姐姐。」
傅斯恬驚喜,看時懿一眼,蹲下身子和小人兒平視,軟語逗她:「嘉嘉知道我呀?」
嘉嘉像是有點害羞,躲開傅斯恬的視線幾秒,才又抬眸看著她說:「知道。」
她說:「姐姐有給我看過你的照片。媽媽也說,姐姐也是我們家裡人。家裡人當然都要知道自己家裡人。」
傅斯恬怔住了,時懿也有些怔。兩人一起看向方若樺,方若樺淡然一笑,若無其事地招呼:「走吧,我們去車上,站這裡確實有些冷了。」
時懿喉嚨動了動,心裡一時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傅斯恬看著方若樺,目光里慢慢流露出感動和欣喜。她湊近了親嘉嘉的額頭,溫柔地應:「嘉嘉說得對,家裡人當然都知道家裡人,姐姐也知道嘉嘉的。走吧,」她牽嘉嘉的手,「我們一起回家。」
嘉嘉烏眸撲閃撲閃,臉頰泛紅地點頭應好。
時懿唇角揚起,揉了一下小傢伙的頭,牽住了她的另一隻手,讓她走在自己和傅斯恬中間。
方若樺看著她們,眼底浮起釋然的笑意。她轉過身,走到了她們前方帶路。
因為嘉嘉的安全座椅在後排,時懿不得不坐到副駕駛座,讓傅斯恬陪著嘉嘉坐後排。
嘉嘉並不像一般小孩子一樣鬧騰,乖巧禮貌,傅斯恬陪著她,偶爾回答她天真有趣的問題,偶爾答應一兩句方若樺無關緊要、親切自然的關心,並不吃力。
車外冷風呼嘯,車內,輕聲細語,暖意融融。好像那些年的分離隔閡從未存在過,好像她和時懿確實不過是這個家庭里一對遠歸度假、看望父母的尋常戀人。
傅斯恬握著手中的熱奶茶,望著前排時懿與方若樺的背影,輕吸一口,覺得有一股暖流,順著喉嚨,傳遍了四肢百骸。
連深冬都不覺冷了。
一直到回到向業和方若樺現在居住的別墅里,四個人一起吃過晚飯兼夜宵,陪嘉嘉裝扮了會兒聖誕樹,而後洗澡準備休息,時懿都沒有給方若樺與傅斯恬獨處的機會。
傅斯恬沒有察覺到,方若樺卻是體會到了,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
她這個女兒啊。
罷了。她也沒戳破,只是幫她們把晚上要用的生活用品、蓋的床被準備得妥妥帖帖,而後,估摸著她們應該洗完澡出來了,打發還沒睡的小女兒去她們房間給她們送聖誕襪。
「扣扣扣」,三聲乖巧的敲門聲後,小朋友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來:「姐姐,恬恬姐姐,你們睡了嗎?」
時懿和傅斯恬剛洗完澡,正靠坐在床上還在聊天,聞聲自然地應:「還沒有,怎麼啦?」
傅斯恬披了方若樺給她們準備的睡袍,下床去開門。
小傢伙站在房門外,看見來人是傅斯恬,依舊有點害羞,卻含著笑,真誠說:「姐姐,我來給你們送聖誕襪。媽媽說,掛在門邊的小聖誕樹上就好了。」
傅斯恬童年時沒有條件,從沒有真正過過聖誕節,但看作文,出板報也沒有少了解過相關童話故事。她無意打破孩子純真的幻想,只是有些好奇:「可是聖誕襪不是應該明天晚上才掛的嗎?」
明天才是平安夜。
小傢伙認認真真地應:「媽媽說早放一天也沒關係的。我想了想,覺得媽媽說得有道理。這樣聖誕老爺爺就可以今天晚上先送一些人禮物,明天晚上再送一些人,不用那麼辛苦了。」
好有道理的樣子。傅斯恬被孩子的天真打動,颳了一下她的鼻子說:「嘉嘉說得對,真體貼。那姐姐向你學習,一會兒就把襪子掛在小聖誕樹上好嗎?」
嘉嘉點頭,抿著笑,說了聲「那姐姐、恬恬姐姐晚安」,裝作淡定地走回自己房間了。
時懿大概能猜到方若樺的心思,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軟。看來她媽媽接受到她朋友圈的提醒了。
她壓著笑意從床上下來,走到門邊看傅斯恬掛聖誕襪。
傅斯恬蹲在聖誕樹旁,眼眸澄澈,調整著聖誕襪的位置,神色一派認真,像小孩子一樣,又笨拙又可愛。
時懿心動又心疼。在一起以後,她們過聖誕節的,可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用這種最原始的方式給她聖誕禮物、彌補她錯過的童年。
她反省,她做的還是不夠。
她揉了一下傅斯恬鬆軟的後腦,蹲下幫她一起掛聖誕襪。
「嘉嘉真的好可愛啊。」傅斯恬柔聲誇讚。
時懿淡笑:「畢竟像我。」
傅斯恬被她偶爾驚人的自戀打敗,低笑出聲。「那你小時候也像她這麼相信會有聖誕老人嗎?」她好奇。
時懿望著她,眼波漾了漾,狡黠說:「明天過後你也會相信的。」
傅斯恬驚訝。
時懿卻是不肯再說了。
夜深人靜,滿室旖旎,時懿看傅斯恬實在有心理負擔,不肯出聲,忍得辛苦,克制地只來了兩回就放過她了。
兩人快速地沖了個澡,回到床上,抱在一起取暖。時懿玩著傅斯恬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聊著天。
傅斯恬想起來感慨:「你媽媽好像變了。」
時懿問:「嗯?」
傅斯恬說:「好像變柔軟了。」以前的方若樺感覺更強勢、更嚴肅一些,今天相處下來,感覺她溫和了許多。
時懿不以為意說:「可能吧。」她擔心傅斯恬是怕她們母女倆因為以前的事有隔閡,想修復她們母女的關係才故意這麼說的,叮囑她:「過兩天,你要是感覺變了,覺得她又像以前那樣不好相處了也沒關係,我們可以不住這裡的。」
傅斯恬辯解:「以前我也沒有說她不好相處。」
時懿輕笑:「好,你沒說,是我說的。」
傅斯恬也覺得自己有點欲蓋彌彰,不好意思地蹭蹭時懿,坦白說:「其實阿姨一直都不是難相處的人,對我也沒什麼不好的,是我自己的問題,讓我有點怕她。」
有些事,時過境遷,再翻出來講,沒有任何意義。方若樺曾去找過她這件事,她從沒有打算讓時懿知道過。
不論如何,方若樺的初衷都是愛時懿,她能理解的。
她說:「但現在我不怕她了,我也能感覺得到她對我的善意和溫柔。寶寶,不管怎麼樣,阿姨都很愛你,特別特別愛你,和我一樣。所以,我想和她成為真正的一家人。」
「難得回來,我們就多陪陪她吧。」
時懿動容,心軟得像水。這個從來只會以德報怨的大傻瓜,讓她怎麼不喜歡她。
她圈緊她的腰,抵著她的額頭,答應:「好,都聽你的。」
傅斯恬這才放下心來,開心地親了她下巴一下,安心窩進她懷裡入睡。
她們都沒聽到,凌晨五點鐘,方·聖誕老奶奶·若樺女士打著哈欠,躡手躡腳地來到了她們的房門前,解下了兩隻聖誕襪,一隻放了一個玲瓏剔透、成色極佳的翡翠鐲子進去,包好放到聖誕樹下,打量許久,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