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她見過這個名字——那天在醫院巧遇的時候。靳明若還打趣了時懿兩句,顯然是時懿潛在的發展對象。

  當時靳明若打趣說「這是有戲?」,過去了這麼些天,她們依舊聯繫著,是真的……有戲吧。

  傅斯恬強迫自己面不改色,收回眼,若無其事地夾飯粒往嘴裡遞。

  時懿撿過手機,拔掉數據線,和三個人說了聲「工作上的事,你們先繼續」,站起身自然地往外走。

  她已經沒有把趙婧當相親對象來看了。她們最近一直在推進校企合作的事,趙婧是中間的聯絡人,前幾天提交的策劃案被新傳院那邊否了,具體的修改方向,趙婧說要等過兩天院長出差回來才能她答案,時懿猜這通電話應該是說這件事的。

  果不其然,是這件事。

  她在餐廳門前僻靜的小院裡站了幾分鐘,初步說定了後續的合作安排,才掛了電話重新回到餐桌上。

  「沒事吧?」陳熙竹隨口關心了句。

  時懿搖頭:「沒事。」

  傅斯恬安安靜靜的,什麼都沒說,只在她準備繼續喝碗裡的湯時,給她遞了個乾淨的碗,提醒她:「放涼了,重新盛一碗吧。」

  時懿怔了怔,沒反對,眼裡不自覺有笑意漾了出來。

  她全然沒有發覺,身邊人的心境已不似剛才了。

  悠悠哉哉、不緊不慢,四個人在餐廳里吃了一個多小時才結束這頓豐盛的午餐。掀開門帘出門,門外依舊是艷陽高照,暑氣逼人。

  時懿自然地撐開傘,與傅斯恬並肩而行。傅斯恬除了話好像更少了點,整個人一如上午的溫柔和善。

  又走過了兩個紀念館,四個人走到了一處古舊雅致的舊書局。說是書局,實際上除了書籍,也販賣各式精巧的小物件與明信片,最里側對著窗的那一面牆,還放著兩張長條形的桌子,供遊客即時填寫明信片。

  陳熙竹和尹繁露都打算給給自己國外的朋友寫幾張明信片聊表掛念,傅斯恬與時懿便也都跟著挑了兩張,想隨便寫點什麼給家人、朋友。

  長桌的中間已經坐了一對情侶了,時懿、傅斯恬與陳熙竹、尹繁露自然地兩左兩右的分開坐下。

  完全是即興而起的事,時懿沒什麼特別想寫的,便只簡單地一張明星片上蓋了個古鎮石橋圖案的戳,簽上自己的名字,準備寄給簡鹿和;另一張,畫了一隻小豬佩奇,挑了個最可愛的戳蓋上,準備寄給妹妹嘉嘉。

  兩張不過三分鐘就寫好了。她封上信封,貼上郵票,轉頭看向身旁的傅斯恬。

  傅斯恬還在寫。

  她細長的指抓握著筆,長長的睫低垂著,神色恬靜溫婉,一如當年她側頭即可看見的模樣。陽光越過檐角、窗扉,斑駁地投在傅斯恬的身上,時懿仿佛能聽見窗外的風是怎樣穿過長廊、划動的筆尖是怎樣擦過紙面……時間的流淌變得很慢很慢。

  慢到有些隔膜,好像可以不曾存在過。

  「那一年,寫給十年後的對方,你寫了什麼?」時懿的聲音忽然響在耳邊。

  傅斯恬裝信封的手一顫,偏頭看時懿。

  時懿烏黑的眸注視著她,裡面仿佛閃爍著一點細碎的光亮,似柔情、似期待、又似探究,傅斯恬分辨不明。

  她的喉嚨動了動。

  「趙婧」兩個大字覆蓋著那一年明信片上繾綣的情話閃現在她的腦海里,「江存曦」這三個字帶起時懿那一句「惡劣的基因果然是會遺傳的」迴蕩在她的耳邊。

  她說不出口。

  物是人非、時過境遷,還有什麼意義?

  「我不記得了。」她很淡地笑了一下,不甚在意地轉回頭繼續裝明信片。

  時懿笑凝固在臉上,滿腔的柔情驟然被澆了透心涼。又是那種冷淡、抗拒的氣息。明明是這樣好、這樣溫情脈脈可以打開局面的話題。可傅斯恬偏不接。

  時懿深深地望著她,難堪、冷意與痛意在心底揪扯起來。她再次覺得自己就像個倒貼著、一頭熱的傻子。

  太可笑了。

  她什麼都沒有再說,抓著裝在信封里的兩張明信片,站起身子,去找郵筒把明信片投遞出去了。

  等陳熙竹、尹繁露和傅斯恬也都把明信片投遞出去,正四下環顧想找時懿時,時懿從門外回來了。

  她抓著把打開過了的太陽傘,神色淡然地解釋:「剛好看到隔壁賣傘,我去買了把。」

  陳熙竹和尹繁露面面相覷,目光在傅斯恬身上逡巡又不敢過分明顯。發生什麼了?不過二三十分鐘,這兩人怎麼又僵住了?

  傅斯恬隱忍地看時懿一眼。她隱約知道時懿在不高興什麼,可是,她不知道該怎麼哄時懿。明信片上的話,她怕說出口了,會敲碎自己最後那一丁點的堅強與理智。

  於是,沉默變成了僅有的選擇,驕陽也化不開時懿眉間的霜雪。

  陳熙竹與尹繁露也不敢貿然摻和,便只體貼地裝作什麼都沒發現,儘量表現得像上午一樣放鬆隨意。

  太陽炙烤的熱度漸漸消減,晚霞漫過天邊,河岸兩邊的燈火漸漸明顯。

  四個人停駐在橋上拍夕陽下的河景,尹繁露說渴了,想喝點冷飲,正巧橋下不遠處就有一個奶茶鋪子,陳熙竹便和時懿一同過去買奶茶,傅斯恬留在橋上陪尹繁露拍照。

  不知道是不是酷熱下去了,更適合遊玩,傍晚景區裡的遊客變得更多了。

  古舊的石拱橋上行人穿梭往返、絡繹不絕。傅斯恬站在橋的護欄邊上,準備等這一波行人過去後幫尹繁露拍一張與滿天晚霞、滿河燈火的合影,餘光突然掃見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從左邊的橋下出現,歪歪扭扭、蹦蹦跳跳地在橋面上快跑,要從右邊的台階上下去了。

  忽然,小朋友腳底打滑,歪了一下,就要從石階上滾下去了。

  傅斯恬一急,條件反射地跨了一步,傾了身子想要伸手去扯住小男孩,還沒站穩,她另一隻舉著微單的手就被焦急跑過來的小男孩家長撞了一下。

  猝不及防,傅斯恬一下子沒站穩,撞到低矮的石板護欄上,直接懸空,後仰著栽了下去。

  一剎那間,驚叫聲四起。

  「斯恬!」尹繁露驚恐的喊叫聲穿破喧譁,傳進耳中。

  陳熙竹心一緊,循聲望去,就看見石拱橋上,尹繁露慌亂地在向周圍人喊叫著什麼。石拱橋下的水面,正在劇烈地波盪著,像是有什麼剛剛落下。

  陳熙竹反應過來,渾身發軟,拔腿就要往橋上跑去,就聽見身邊又傳來一陣驚呼聲——時懿像風一樣直接翻過了長廊的護欄,跳進了河中。

  冰冷的河水觸碰到肌膚的一瞬間,傅斯恬本能地向虛空抓了一下,想要掙扎的。可是來不及了,黑暗與濕冷的感覺瞬時間吞沒了她。

  她整個栽進了河裡,無法呼吸。

  她陪著傅斯愉學過一段時間游泳的,她下意識地划動身體想要浮出水面的,可是,稍稍一動,劇痛傳來,她腿抽筋了……

  閉氣狀態被打破,她嗆了一口水,窒息的痛感在胸腔無限蔓延開來,她有一種瀕臨死亡的感覺。

  這曾日夜盼過的一件事,真的發生了,卻好像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開心、那麼解脫。

  可是,真的好累啊。

  她有些掙扎不動了。

  她停下了划動,想要逃避、想要放棄了,一隻有力的手從背後圈住了她的腰,提著她,把她拖出了水面。

  灼熱的空氣吸入肺中,傅斯恬條件反射地嘔了一口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水霧迷濛里,傅斯恬看到了天空晃動的餘暉,女人發紅的眼、蒼白的唇。

  「時懿……」她在喉嚨間呢喃,發不出聲。

  時懿轉回頭,拖著她,單手奮力地往最近的河岸邊游。

  河岸邊上已經站滿了人,安全員放下了繩索與救身圈接應,陳熙竹和尹繁露也都探出了大半的身子來幫忙。

  傅斯恬意識是清醒的,被時懿托著,配合著安全員的救援,被拉上了河岸,癱軟在了地上。

  有人在輕拍她的背、有人在給她裹衣服、有人在問她:「還好嗎,怎麼樣,有沒有喘不過氣」,她只無力地搖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時懿被拉上岸,連走代跑地單腿跪到了自己身邊。

  「時懿……」她啟唇無聲地喊,虛弱的瞳眸里滿滿倒影的都是她。

  時懿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渾身都在滴水、幾不可覺地打著顫。

  她差點就要永遠失去她了。

  她總是這樣,總是下一秒可能轉身就要走了;總是讓她覺得她伸手就能抓住她了,可她真的伸出手,卻總又是一場空。

  她到底想要她怎麼樣、她到底要拿她怎麼辦?

  委屈、後怕、絕望一齊湧上心頭,時懿赤紅著眼,猛地站起了身,決然轉身往人群外走。

  傅斯恬臉色越發白了,掙扎著就要站起來,被旁邊的尹繁露一把壓住了。

  陳熙竹反應過來,丟下一句「我去看看」,連忙追了出去。

  「時懿……」她剛跟上,時懿就停下了腳步,背對著她,很低很啞地說道:「我沒事,你去照顧她。」

  陳熙竹勸阻的話驟然地止在了喉嚨里。

  時懿哭了。她聽出來了。

  時懿也知道自己沒有掩藏好。她不想這樣的,可是淚意根本無法克制,就像她對傅斯恬的愛意。

  她不再管身後陳熙竹的跟上與否,緊咬著下唇,踉踉蹌蹌地往長廊外走,往人群里走,往沒有傅斯恬的廣闊天地間走。

  一條街、兩條街、三條街……褲腿旁的小兔子掛件始終黏在她的腿上,硌著她。她終於還是支撐不住,拐進了一條長長窄窄的小巷,靠著牆慢慢蹲下,抱著雙膝,蜷縮著,在陌生的巷陌里嗚咽得筋疲力竭、氣喘吁吁。

  哭掉了自己所有的委屈、憤怒、害怕、體面與驕傲。

  夜幕降臨了,她擦乾淚,站起身,給尹繁露發了簡訊,一身狼狽地走回民宿。

  民宿里,尹繁露已經開著門在等她了。

  「斯恬沒事,在洗澡。你也快去洗個澡吧,別感冒了。」她什麼都沒問。

  時懿感謝她的什麼都沒問。

  她抬起酸軟無力的腿往樓上走,樓梯上的燈,應聲而亮。樓梯盡頭,樓道的右邊,傅斯恬的房門開著。

  她好像洗完澡了,沒開燈,穿著睡衣,濕著頭髮,背對著房門坐著,一動不動,仿佛與寂寥的夜色融為了一體。

  時懿的心,空洞洞地疼。

  她一步步邁入她的房中,屈腿跪上她的床,從背後把那具瘦到有些硌手的身體摟入懷中,一寸寸地收緊了。

  「來來。」

  「我認輸了。」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她低啞地哄,熱烈情意透過貼合的脊背,燙進傅斯恬的靈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