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懿多少有察覺到傅斯恬的悶悶不樂,她以為傅斯恬是還在擔心方若樺是否對她們有所懷疑,便想讓她轉移注意力,放鬆點心情。收拾完廚房後,她邀請傅斯恬一起去影音室看電影。
傅斯恬不想掃興,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下來。
電影是一部上映蠻久的港片,《春嬌與志明》。傅斯恬回檸城前,兩人剛一起看過系列的第一部《志明與春嬌》,看完兩人都還挺喜歡的,便說好了等傅斯恬回來了,再一起看這個下一部。
第二部的劇情似乎不比第一部的舒緩清新,成人童話進入到了現實生活、落入俗套,熱烈迷人的愛戀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平淡乏味,在分合拉扯折磨著人,令人疲憊。時懿看得有些走神,傅斯恬看得也不算專注。
她還在醞釀著勇氣。
很久後,她終於攥著拳頭低低開口:「時懿……」
時懿隨意地偏頭:「嗯?」
傅斯恬望見她明亮澄澈的雙眸,喉嚨發哽。「我……」她舔唇,還是說不出口,生硬地轉了話題:「你覺得好看嗎?」
時懿奇怪:「電影嗎?」
傅斯恬輕聲應她:「嗯。」
時懿回頭看了一眼屏幕,屏幕里,電影正演到春嬌與志明爭吵後,在KTV里獨唱:「愛人的心應該沒有罪,為何在夜裡卻一再流淚……」
她回答說:「還好吧。」
話音落下,春嬌唱到「別問我是誰,請與我相戀……」,難過到唱不下去。那一瞬的安靜,讓時懿聽見,身邊的呼吸聲似乎有點粗沉。
她詫異地看向傅斯恬,借著跳動的光影,突然發現傅斯恬緊咬著下唇,眼底有瑩亮的水光。
「怎麼了?」身體比意識更快,她伸手摟住了傅斯恬的肩。
傅斯恬靠著她溫熱的身體,聽著她低柔的嗓音,心底越發被難以名狀的悲傷、愧疚包圍。其實情節一點聯繫都沒有,可她聽著這首歌,這句「別問我是誰」,就是忽然被戳中了。
她仰頭用力地吸鼻子,想要故作輕鬆地笑,卻沒有成功。
她啞著嗓子說:「沒事,我……我就是突然被帶進去了。她唱得我好難過。」
時懿又無奈又心疼地問:「《別問我是誰》嗎?這麼…
…」話還沒說完,她剎那間好像捕捉到了什麼。
但她不確定。
傅斯恬眨著眼睛還在等她的下文。
時懿嘆笑了一聲,刮她鼻子:「我眼光不好,總是能挑到讓你看了不開心的電影。」
傅斯恬連忙為她辯解:「沒有,不是電影的問題。」
時懿說:「是我的問題。」
傅斯恬說:「不是。」
「那是?」
「是我自己的問題。」她說得艱難,望著時懿溫和的面容,在心底里下第一千零一次的決心,張口要說了,時懿卻像不忍讓她為難般,先她一步開口了:「那電影讓你不開心了,我們不看了。」
她湊近她的臉龐,紅唇印下輕輕一吻,淡笑道:「我們做些讓你開心的事吧。」
傅斯恬喉嚨聳動,快速地眨著眼,不知該如何反應。她整個人好像被撕扯成了兩半,一半在可恥地慶幸又得了一口喘息時間,一半在清醒地悲鳴,又陷入了更不見天日的海底。
時懿以為她的沉默是害羞,再次吻住了她,越吻越深,慢慢地變成了支著單腿,跪著把傅斯恬壓靠在沙發上……
又一次浪1潮襲來時,電影結束了,片尾曲再一次響起傷感多情的女聲:「別問我是誰,請與我相戀,我的真心沒人能夠體會……」
傅斯恬摟著時懿,抖瑟著抽噎:「時懿……我是誰?我……」我可以是誰?我為什麼不能夠選擇自己是誰?
為什麼這世界上有成千上億的普通人家,偏偏她就不能夠是。
為什麼,她又會有這種可怕的、不甘的情緒。她不想這樣想、也不容許自己這樣想的。她不要變成怨天尤人、面目醜陋的人。她用力地咬住牙,試圖把所有的抽噎都咽下去。
時懿親吻著她的眼淚,心疼到喉嚨乾澀。
她確定她知道她為什麼難過一整晚了。
母親詢問她的話,她的回答,時懿都聽到了。時懿想,她果然很不喜歡被問到過去,問到家庭……
她在她耳邊低聲哄:「是你自己。」
「是我,時懿的現在和未來。」
「沒有過去,所以,過去不重要。」
她希望傅斯恬能聽懂。
可是她越好,傅斯恬便越愧疚、越貪戀。時懿不知道,有時候過去不僅僅是過去,它還影響著未來。
時懿側著躺下,抱著她,和她一起擠在狹窄的沙發上。像是平日親密後的尋常交流,她繼續說:「斯恬,如果我媽媽今天的到來給你帶來了壓力,我向你道歉。」
「沒有,阿姨人很好。」傅斯恬啞聲否認。
時懿不置可否,只是說:「家長那邊,我們給他們時間,也給我們自己時間,沒關係的,不要想太多,只要做好我們自己就好。」
「很多現在看起來無解的事情,等我們再成熟、再獨立一點,就自然都會迎刃而解的,需要的只是時間、勇氣和耐心。我們會有很好的未來的。」
她聲音很平靜,卻透著一股令人信服的篤定。
傅斯恬被她蠱惑,被她安撫,像即將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她自我麻痹,也許再等等,等她們都再長大一點,等她們都畢業了,工作了,能夠掌控自己的生活了,這些過去,也都會變成無關緊要的過去了。到時候再告訴時懿,時懿是不是也不會那麼難以接受。
距離畢業還有兩年,傅建澤出獄還有四年。還有時間的。她會努力給時懿很好的未來的。
「你相信我嗎?」時懿望進她的眼底。
傅斯恬顫了顫長睫,無聲地點頭。
時懿揉了下她的額發,舒展眉目,再次湊上去吻她,攫取走她的意志,開啟新一輪的溫存。
一周後,之前因為被創新創業比賽推遲了的出遊再次被提上了日程。傅斯恬跟隨著時懿,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體驗到離地三萬英尺,看晴空萬里的感覺。
是比坐動車更新奇的體驗。但有著時懿在身邊,她一點也不膽怯,連暈機都變得有些美妙。
時懿體貼的照顧、擔憂的眼眸,太醉人了。
抵達第一個城市的當天下午,因為傅斯恬的暈機,兩人沒有出門,在酒店舒服地睡了一個下午。到了晚上,傅斯恬再三表示自己沒事了,時懿才同意去酒店附近的古街轉轉。
古街沿著一條長河,粉牆黛瓦,錯落有致,從街頭根本望不到街尾,沿街都是燈光迷人、裝潢別致的特色小店。傅斯恬和時懿手牽著手信步在青石板路上,聽搖櫓船劃破水面的潺潺水聲,看衣著各色的遊客穿梭往來,由著河畔清風撩起她們的長髮,送來隱約的評彈。
又路過一家雅致秀美的旗袍店,時懿正駐足,準備問傅斯恬要不要進去看看,一個穿著旗袍提著花籃的賣花小姑娘忽然叫住了傅斯恬。
「小姐姐,要不要買束花送給旁邊的小姐姐呀?」
傅斯恬看著她,愣了愣,還沒來得及拒絕,對方就露出燦爛的笑,遞了一支百合花上來,歪了歪頭。「買一支送小姐姐吧,小姐姐你們這麼漂亮。」
她兩隻手的大拇指試探性地彎了彎,笑嘻嘻的。
傅斯恬眼眸亮起,是驚喜的表情。
小姑娘知道有戲,又很輕地說:「你們好般配呀。」
陌生人的祝福和善意,讓人格外歡喜。傅斯恬唇角翹了起來,時懿看她高興,眼底浮起柔色,拿出手機準備掃碼。「多少?」她問小姑娘。
小姑娘開開心心地報了個數字,時懿還沒來及的付款,傅斯恬蓋住時懿的攝像頭,說:「我買,送給你。」
小姑娘笑眯眯地看著兩人,把百合花遞給時懿,會心地笑。
小姑娘走後,時懿把手上的百合花遞給傅斯恬,奇怪問:「誰買有什麼區別嗎?」
傅斯恬下意識地接過花,笑著不肯說。
時懿用眼神逼問:「嗯?」
傅斯恬只好坦白回答:「一般這樣街邊賣花,不都是找男生買給女朋友嗎?所以她一開始找我,是不是我比較……」她語氣里都是狡黠的笑意,「攻」這個字,卻還是心虛地不好意思說出口。
時懿輕聲嗤笑:「她是看你比較好騙吧。」
「……」傅斯恬眨巴眼睛,好有道理啊。她捂臉,狡辯,「才不是。」
綠波澹澹,青瓦白牆、翹角飛檐前,她站在河岸旁,梨渦清淺,人比花嬌,水秀靈動,仿佛與這江南迷人夜色融為一體。往來行人不絕,時懿卻覺得眼底只餘下她一人了。她忍不住就著手中抓握著的手機,拍下了這一副畫卷。
傅斯恬一無所覺,她放下手,望向時懿,就聽見時懿定定地看著她說:「你說了不算。」
傅斯恬露出疑惑的眼神。
時懿勾了勾唇,貼近了她說:「買兩條旗袍,我們就回去吧。回去了才知道。」她那樣抬眸望向她,楚楚動人,她想著她穿旗袍立著的樣子,就旁的什麼心思都沒有了。
只想回酒店。看她穿,再看她脫。
傅斯恬臉紅了個透。
年輕的生命像是有耗不完的熱情與精力,八天裡,她們輾轉於江南一個又一個的城市,穿梭於現代城市與古鎮水鄉之間,走街串巷、看展逛博、登高望遠、泛舟夜泊,在夜晚導航帶錯路時一起發怵,在換不到零錢上客車時一起發懵,在一站又一站的景區里逛得盡興,在一張又一張的大床上鬧得開心。
那是傅斯恬二十年人生中最難忘的八天。
最後一天,她們在水鄉的驛站里給朋友們寄明信片,傅斯恬寫,時懿就幫忙貼郵票、蓋戳,反之亦然。驛站提供代寄服務,時間可以選馬上,或者一年後、兩年後、五年後,最長可選十年後。
傅斯恬提議要不要寫個十年後的給對方。
時懿心底里覺得,十年後這家店在不在還是個未知數。但看傅斯恬亮晶晶的眼眸,她還是縱容了自己與她一起天真,欣然同意了。
兩人並排坐著,認真地在明信片上書寫著。
時懿以為自己寫得很快了,沒想到,傅斯恬寫得更快,沒兩下就蓋戳貼郵票了。她難得生出了好奇心想看看她寫得什麼,沒想到傅斯恬飛快地蓋住了明信片,不給她看,「現在看了就沒有驚喜感了。」
時懿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沒說什麼,卻挪遠了半個身位蓋戳,也不給她看了。
傅斯恬看她少有的孩子氣模樣,笑得梨渦深深。
排隊等著寄馬上要寄出去的那幾張明信片時,陳熙竹發來了簡訊,問傅斯恬:「你們玩到哪裡了呀?嗚嗚嗚,繁露臨時被她老爹召喚回家了,不知道她出國前我們還有沒有機會能再見一次了。」
她說:「我昨天和她約定了,如果到大四我們還沒有分手,我就爭取拿全額獎學金去她那裡讀研,拿不到就貸款去。我現在冷靜下來了想想。啊,我是不是瘋了!」
傅斯恬看完不自覺笑出了聲。
時懿用眼神詢問她。
傅斯恬把簡訊給她看,由衷誇讚:「她們好有決心,好厲害啊。」
時懿眸色淡淡地看著她。
傅斯恬想了想,笑說:「我們也會努力的,不會輸給她們的。」
時懿這才勾了勾唇,露出滿意的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