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群下屬幕僚護衛著走入客館,王唐見天色將晚,遂讓眾人各自散去,好生歇息。只留下了一名心腹,跟著他進入了主屋。
屋內,道者閉目而坐,不為外物所動。一個中年男子正向王唐看來,見其腳步輕快,面帶喜色,故而心下有數,如釋重負地給自己續了杯茶。
唯獨一個有些毛躁,年輕氣盛的青年見王唐進屋,按捺不住,發言問道:
「王大哥,今天的商談結果如何?」
聽聞青年發問,王唐終於按捺不住心頭的喜悅,臉上笑容更盛,極為開懷:
「近十年未見,孟迪還是當年那個性子,急公好義。我剛剛表露出我等打算,他便一口答應下來,為我們安排好了一切。」
「有孟迪這地頭蛇相助,想必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北胡治下就更為輕鬆了!」
「正是如此!」
王唐和青年相談甚歡,對未來充滿了期望。
敏銳地從王唐話中發現不對,中年人和道者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些許擔憂。
雖然不想打破兩人美好願景,但更不願意見到自己一行人踏入陷阱。中年人百般思量過後,這才試探地提醒道:
「王老弟,你有沒有想過,孟迪可能是北胡的奸細呢?」
「這!」王唐如被一桶涼水當頭澆下,立馬從興奮喜悅中緩過勁來,回歸了平常的思維模式,仔細思考後方道,「不是沒有可能。雖然孟迪曾是我拜把兄弟,幾年前也是我把他安排過來,助他打下一份基業。但是近十年未見,我也不確定他是否還曾記得當初的誓言。」
「既然如此,王兄意欲何為?」一行道人看向王唐,淡淡問道。
「......不若靜觀其變、將計就計!」王唐沉吟一會,道出了心中打算,隨後緊跟著說出了自己的詳細思路:
「若是孟迪心懷漢家正朔,當真為了神州百姓而行動,我等自然不必擔憂,跟著他安排好的一切前去就行。
「若是他早已暗中投靠北胡,那麼為了避嫌,他也不會親自出手,只會通知北胡暗中截殺我等,到那時我等想必也進入北胡勢力範圍了,再不濟還有敵人為我們帶路。」
「但是王兄你忘了一點,」道人指出王唐話語中的疏漏,「萬一通過邊關時,有所準備的北胡大軍撲殺過來,只憑我們四人恐怕也無能為力。」
「道長多慮了。」此時,王唐背後幕僚跨出一步,把自身暴露在眾人視角下,為三人解釋起來,「不管孟迪是否背叛,我們將軍早先都想到了北胡大軍的存在,因此我們也作出了相應準備,不管是北胡大軍還是北胡朝廷可能存在的修行者,我們都保證他們不會出現。」
聞言,一行道人眉頭輕挑,似乎想到了什麼,隨即點了點頭,不再發問。
「還有一點,也是個問題。」道者無言,中年男子卻再度提出質疑。
「孫兄請講。」王唐客氣道,如今查漏補缺、未雨綢繆,總比屆時面對陷阱無能為力來得強。
「你只說到了孟迪不會親自出手,那他若是派親兵假扮北胡軍隊,在大同府境內直接下手呢?」
「這......」
王唐陷入沉思,由於一些前塵舊事,他真的沒有想過孟迪會反叛的可能,所以制定計劃時有意無意地忽略了這部分,導致現在被一行道人等人一提醒,才發現計劃中疏漏之處頗多,成功率一降再降。
再聯想起今天孟迪的莫名熱情,他只覺自己好像是那盯著夏蟬的螳螂,殊不知背後正有黃雀垂涎欲滴地看著自己。
可是孟迪是......王唐想起當年之事,覺得孟迪怎麼都不可能背叛自己。
「我再問一句,」見王唐面有不豫之色,孫姓男子面色鄭重,緩緩道:「老弟你說這次北胡皇帝會外出遊獵秋獮,這消息可曾準確?」
「當然準確,這是孟迪私下裡傳過來的......」王唐順嘴說道,然後面色漆黑,不發一言。
「現在我們如何是好?」青年聽了半晌,知道孟迪大概率對自己一行人不懷好意,於是建議道,「要不我們先行離去,從孟迪治下脫身再言其他?」
「走不了了。」王唐還未說話,一行道人緩緩搖頭,指著窗外道,「客館外駐紮的兵士,既是為了防備刺客,也是為了防備我們。」
「......」
「......嘖!」青年不滿地咂巴了下嘴。
「他怎麼敢,難道他把那些事都忘了嗎?」王唐有些驚怒,不敢相信孟迪的背叛。
「雖然他還沒有明確的舉動,但是種種跡象都顯露出他不懷好意,老弟,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見王唐仍有不甘,孫姓男子嘆了口氣,繼續道:「老弟你自起事以來也二十年了,這陰謀背叛的戲碼都見的多了,怎麼在你身上你就想不開呢?」
「說得輕巧,要是見上幾次就能提防住,類似之舉千百年來還能長盛不衰?」青年小聲嘀咕道。
「就你話多!」孫兄瞟了一眼青年。
「王兄,還請早做決斷。」一行道人才不去管另外兩人的嘴仗,而是盯著王唐,「若是現在放棄,貧道掏掏家底,還是有辦法帶領幾位離去的。」
「其他人呢?」王唐問的是他的那些屬下幕僚。
「......」
見道人不答,王唐知道了他的答案,苦笑一聲,轉而對著一旁的兩人道:
「孫兄,苗老弟,還有道長,這次是我連累你們了,怪我在信里沒有交代清楚,便讓你們親身赴險,困於水火之中。你們還是跟著道長走吧,不用管我了,我想去找孟迪問個清楚!」
「王大哥!」
「將軍!」
「王兄,何至於此!」
聽聞此言,孫兄、苗老弟、一行道人甚至是王唐背後如同影子般的心腹幕僚都勸阻起王唐來,屋內氣氛一時有些凝澀。
「你們啊,就是想太多,既然如此,把孟迪抓過來不就好了嗎?」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輕笑,打破了屋中僵持住的局面。
「什麼人!」發現有不速之客到來,如今就在屋外,屋中幾人長身而起,道者拿起手中法劍,苗老弟手中亮出雙刀,孫兄拳頭泛青,幕僚袖中露出鐵筆。四人把王唐護衛在中間,不叫任何人有可乘之機。
「在下並無惡意,乃是為助王將軍一臂之力而來。」
隨著聲調平和的話語傳來,一隻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推開房門,一個籠罩在斗篷兜帽下的身影走了進來。
「閣下不露真容,叫我等如何相信?」孫姓男子眼睛眯起,打量著來者,想找出蛛絲馬跡來。
「是在下考慮不周,不過這也是為掩人耳目。」兜帽下的王珝嘴角勾起,緩緩拉開了兜帽,「在下蘇夢枕,閒散江湖人士。」
幾人定眼看去,只見這神秘來客年紀約二十來歲,與其聲線相符。但是聽其聲,只覺來者應是中氣十足,身康體健的健全人士,但是蘇夢枕卻滿臉病容,臉色青灰,教人一看便知是重病在身,與其聲音大不相合。
似乎是發現了幾人在看他,蘇夢枕忽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幾欲把臟腑都一併咳出來一般,當他直起身子時,眼尖的苗姓青年分明看見他口中有殷紅之色瀰漫開來。
「抱歉了。」蘇夢枕的聲音仍是那副四平八穩、波瀾不驚的樣子,「在下身患重疾,時常劇咳,若有驚擾,還請幾位見諒。」
隨著這個自稱蘇夢枕的神秘男子的出現,屋中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氛圍,似乎外界的任何動靜都無法傳入進來,這一點落入一行道人眼中,讓他若有所思,無暇應對來人。
而孫、苗二人都對蘇夢枕各自提防,也沒有與他搭話的打算。
唯獨王唐不知怎地,對其絲毫生不起防備之意,外加擔憂現在局勢,因此問道:
「些許小事無妨,聽蘇兄弟所言,似乎有辦法助我們逃出生天?」
「叫我蘇先生便好。」披著蘇夢枕馬甲的王珝淡淡點了一句,「反正你們還沒辦法確定孟迪到底是敵是友,那不如找他當面對質便是。」
「可是我們現在困於客館之中,無法行動啊!」王唐先是阻止了苗姓青年下意識地反駁,而後才解釋道。
「你們現在還沒有和孟迪撕破臉,為什麼要擔心客館外的衛士,訪友不是很正常的舉動嗎?」蘇夢枕訝異地挑了挑眉,又看了一眼一行道人,「再不濟,你們不是還有這道士手中的底牌嗎?」
「這是保命之物......」王唐解釋了一句,然後又道,「而且白日裡剛見過面,夜晚再去恐怕令人生疑,至於等到明天,我們又害怕夜長夢多。」
蘇夢枕微微一笑,正要說些什麼,卻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掩去嘴角血跡,病弱青年眼中的光點陡然大亮,似鬼火一般讓幾人不自覺側過頭迴避。
無視了王唐等人的動作,蘇夢枕淡淡道:「既然如此,那麼跟我來吧。」
隨後便邁步而出,向著客館外走去。
王唐不假思索,當即跟上,剩下四人對視一眼,擔憂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