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川淡然地注視下,彭松端起茶盞,往地上一潑,一道水幕陡然升起,將二人圍繞起來,遮擋了他人的視線。
此時從桌上其他人的視角看來,便只能看見內中彭松嘴唇一開一合,卻無法從他的嘴型中得到任何有用訊息。
於是識趣地紛紛扭開了頭,免得引起誤會。
「一點小手段罷了,也是為了他們著想。」
彭松先是解釋了一句,而後看著淡然自若,不為所動的洛川,眼中閃過一抹讚賞,遂將何道人的去向一一道來,言簡意賅,不蔓不枝。
「何前輩在參加完宗主他老人家的元神大典後,又在我宗門內逗留了幾年,方才告辭離去。據他臨別所言來看,似乎是為了追尋一件事物。」
彼時的彭松作為青靈宗內有數的出眾弟子,自然有幸在旁聽講,是以知曉了一言半語。
「追尋一件事物?是什麼?」
洛川心中鬆了口氣,按目前情況來看,何道人似乎並未受到生命威脅,只是因為有要事在身,不得回返罷了。
「我並不知曉,」面對洛川的疑問,彭松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對此了解不多,接著卻話鋒一轉,笑道,「不過我卻是清楚何前輩的大概去向。」
「去向嗎......」洛川眯起了眼,低頭思量一會,接著看向了彭松,「多謝前輩好意,不過晚輩應該不需要這些信息了。」
「哦?你不需要?」彭松微微有些驚訝,沒想到眼前這個引氣修士不但能與自己談笑風生,甚至還能窺破自己的心思,並明確地表露出拒絕之意。
如果說前者是來自何道人的言傳身教、耳濡目染,還有脈絡可尋,那麼後者就真的是因為其人的察言觀色能力了。或者說心思聰慧也可以,總之是一份天生所稟具的才能。
「你不是很關心何前輩的下落嗎?」雖然心中謀劃被打斷,但彭松並未動怒,而是含笑問洛川道,「怎麼現在又一副無所謂的態度了?」
「這二者並不衝突,」洛川理智地回答道,「先前晚輩只是擔憂家師安危罷了。如今得知家師並未遇險,而是別有要事,自然不會過多掛懷。畢竟家師那等人物,哪怕真遇上了什麼麻煩,也不是晚輩一名小小引氣修士所能解決的。」
「你倒是看得清,」彭松不置可否道,「哪怕此中道理很是淺顯,但許多人還是會將其無視。畢竟對他們來說,一時的激奮足以遮掩住自身的理智。」
面對彭松的評價,洛川含笑以對,不做應答。
咂了咂嘴,彭松撤去了水幕,用一句話進行了收尾:「若是我青靈宗先遇到了你,恐怕說什麼也會把你收入門中。這年頭,像你這般的良才美玉可是不多了。」
「前輩謬讚了。」洛川微微低頭,以示尊敬。
「呵,」彭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而後看向了張城主,「城主接下來要做什麼就去做罷,貧道有些乏了,這便去歇息了。」
「彭先生慢走!」
張城主打量了一眼彭松,見其眼角帶笑,心情不錯,於是暗自鬆了口氣,喚了侍女令其送人下去歇息,這才轉過頭來,對著洛川微微一笑,而後環顧大眾道:「既然如此,就讓我們進入正題罷!」
......
日落西山,鳥雀歸巢。
洛川與洛山從城主府中走出,進入了自家的馬車。
看著一上馬車便開始閉目養神的大兄,洛山眼神微微閃爍,還是問出了心中疑惑:「兄長今日可是有所收穫?」
在張城主所具備的宴會中,他由於要關心那些俗世利益交換之事,並未太過留意洛川的動作,只是看其隨著張城主去了另外一處地方,不久後便回返過來,面色沉靜,不知喜怒。
洛川靠著柔軟的背墊,聞言淡淡道:「有些收穫,算是不虛此行了。你又如何?」
「好教兄長知曉,今日我和城中榮發商行的李老爺達成了一些意向......」洛山絮絮叨叨地傾訴起來,希望得到洛川的指導與意見。
洛川聽完洛山的敘說,籠在袖中的手指輕動,心中起了一卦,片刻後方道:「你若是覺得可以,那便去做罷。只是還要小心,免得被人家當做槍使了還不自知。」
「兄長的意思是......我明白了。」洛山先是一愣,而後目露瞭然之色,回答道。
「你心裡有數就行。」
見洛川不再多言,洛山也沒有繼續說話,兄弟二人間保持著一種和諧而安靜的氣氛,直到回到洛宅。
下了馬車,洛川對著洛山點了點頭,接著身形一晃,卻是不見了蹤影。
洛山無奈地笑了笑,向著迎來的管事走了過去。
「兄長又不知道幹什麼去了,不用管他了。」
......
第二日,洛川又來到了城主府中,這次他並未通報,便被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
「洛先生,還是您上次的房間?」一個僕役打扮的男子在旁殷勤地問道。
「就上次那間罷。」洛川沒有挑剔,跟著僕役熟門熟路地來到了一間緊閉的房屋之前。
這座房屋位於城主府的僻靜之處,附近地勢開闊,只有些許常見花木,可以眺望到另一邊的梧桐樓。
除此之外,周圍還有幾座類似的房屋,個個門戶緊閉,內中有炙熱氣息傳來。
這裡是麟遊城中獨此一家的地火煉器室,是張城主花了大手筆特意建造而出。城主府中的幾位供奉平日裡就待在此處,為張城主煉製一些丹藥,以及自家合用的法器。
而麟遊城及附近的一些修士,若想煉製一些事物又苦於沒有足用火焰的,也會來此借用地火,並付出相應的代價。
「城主他老人家昨夜就吩咐下來了,洛先生您這次不必再支付費用。上次的那些丹藥已然是物超所值了。」此處的管事笑道。
據洛川觀察,其人也有幾分修為在身,不過還處於武林中人的水準,尚不能進行出竅。
「替我謝謝張城主了。」
洛川沒有客氣,道謝一聲,便進入了地火煉器室之中,併合上了房門。
凝練了不少的六壬真氣在門上一吐,激發了其上暗藏禁制,洛川看了一眼浮現出來的淡黃色光芒,走到了房屋中央。
建造一間地火煉器室不是容易的事情。別的不說,光是在陣法操縱下,一個能自由控制地火噴發威力、快慢的地火噴發口就能讓如今的洛家大傷筋骨。
哪怕是以張城主這等擁據一方城池,並有修行背景的人物,在一口氣修建了數座地火煉器室後也得在其他方面進行節省。
故而屋中陳設很是簡單,除了天花板上高懸的一枚夜明珠外,一架案幾,一張矮榻,以及散發著暗紅光芒的地火噴發口,便是煉器室內全部的事物了。
洛川坐在榻上,伸手一排,數件事物便出現在了案幾之上,散發著不凡的靈光。
其中最為貴重的,便是洛川新到手不久的千年靈龜之甲,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百年份的龜甲,以及某些輔助材料。
雖然《大六壬五變中黃經》中對本命法器「縱橫圖」的煉製材料提出了好幾種不同的推薦方案,但在洛川嘗試性地進行了幾次占卜後,他還是選定了龜甲。
在洛川卜算中,此物該是最為契合他之物。
「九宮之道嗎?」
口中低語一句,洛川開啟了地火噴發口,拿過一件百年龜甲便投入其中,開始正式煉器之前的熱手來。
......
六個月後,地火噴發口中冒出一股炙熱的暗紅色氣流,然後無力地停了下去,只餘一枚小巧的龜甲墜落而下,被洛川接住。
「可以了。」通過半年的練習,洛川逐漸摸清了煉製中的每一個關隘,他雙眼微闔,功行周天,調整了一下自身狀態,便開始了正式的煉器。
憑藉著這半年來不間斷的練習所帶來的經驗,洛川輕輕鬆鬆地將煉製本命法器的前期重要步驟悉數完成,至於最後的祭煉禁制一步了。
很快,隨著腦海中符籙文字的成形,洛川調動體內真氣,將這些如雷似雲的篆字一一打出,控制著其小心翼翼地融入到了面前的龜甲狀事物上去。
經過前期的一系列準備後,這片龜甲上已然有了清晰的九個區域痕跡,象徵著九天九宮之道。
將法器禁制中常見的太古雷紋、上古雲篆等符字成功打入法器胚胎後,洛川並未歇息,而是繼續凝聚心神,觀想出兩個一黑一白相互纏繞的混沌狀符文,正是開天陽文,創世陰文。
【易一陰一陽,合而為十五,之謂道。陽變七之九,陰變八之六,亦合於十五。則彖變之數若一,陽動而進,變七之九,象其氣之息也;陰動而退,變八之六,象其氣之消也。故太一取其數,以行九宮,四正四維,皆合於十五。】
念誦著功法中所載內容,洛川嘴唇翕動,額角有汗滴滲出。縱然在這半年的煉器過程中,他的修為進一步長進,真氣九轉已然完成了五轉,但觀想並打出兩種創世文字的這一步,還是耗費了他大半的真氣與體力。
天遂人願,當黑白符文甫一落到以龜甲為主材的縱橫圖上時,法器胚胎上所有禁制突地大放光明,再度凸顯出來,圍繞著法器胚胎沉浮舞動。
洛川見狀,連忙將口中早已備好的那滴本命精血噴出,這鮮血剛剛沾染到縱橫圖上,就被那黑白符文吸納進去,在其上划過一抹血色。
經此一遭,洛川便有了與縱橫圖心血相連的感覺,這正是本命法器煉製成功的徵兆!
心念一動,開天陽文與創世陰文所化的黑白符文緩緩轉動,縱橫圖上的所有光芒俱都收縮回去,連帶著那些禁制一起。
整片龜甲在空中滴溜溜一個盤旋,便落入了洛川手中,顯得溫順無比。
仔細看去,以千年靈龜之甲為主體的法器上按九宮之道劃分出九片區域,其中有眾多黑白圓點分布,五方白圈皆陽數,四隅黑點為陰數,共計四十五枚,明暗閃爍間昭示著世間脈絡變化。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以五居中。」洛川手捧自家本命法器,細細打量起來,忽然冥冥中有感,笑道,「按玉匣經中記載前人慣例,便稱你為『洛書』罷!」
一言落下,洛書之上眾多陰陽圓點齊齊閃過一道星辰般炫目的紫光,像是對洛川話語有所反應。
正當洛川心喜間,他忽然心口一痛,「嘔」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盡數灑到了洛書之上,其中碧光閃耀,隱現海潮之聲。
「這是......」
洛川尚來不及反應,他眼前忽然一黑,旋即便是排山倒海一般而來的劇烈頭痛,讓他無法控制身形,跌跌撞撞地在煉器室內走了幾步,便摔倒在地,全身僵痛。
「我...身上......發...發生......什麼?」
腦中最後一道念頭閃過,洛川再也無法保持意識清醒,就此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