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有客上門,略施懲戒

  八年後,麟遊城北小巷。

  雖然離當日洛宅喜添丁口已然過去了八年有餘,但在巷口擺攤算命的何道人卻依舊是那副尋常的中年男子面貌,似乎歲月流逝全然在其面龐上無法留下痕跡一般。

  這副略顯神異的景象放在本就有心關注其人的洛家人眼中,便顯得尤為突出,像是成為了他們確定心中猜測的證據。

  於是對於何道人便更是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件事落到遠親近鄰耳中,一開始總免不了指指點點,言語間將其拿來當做趣事。但後來見洛家人在何道人偶爾幾句評判下,日子過得紅火起來,便漸漸地息了類似流言,亦對何道人親近起來,卻是讓其人生意變得更加受歡迎,在這麟遊城中也逐漸有了鐵口直斷的名聲。

  對此,何道人卻顯得風輕雲淡,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樣子,每日還是就那麼待在小巷口的算命攤子上,偶爾擺弄一下手邊的打卦、銅錢,將那些城中大戶人家的請帖棄如敝履,不拿正眼看待。

  當然,若是對方親自尋到小巷口來,何道人也樂得為其卜上一卦,而後再看著來者畢恭畢敬地離去。據其人所稱,既然有生意主動送上門來,哪有不做的道理?

  更兼他談吐優雅,令人心折,且對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明明都有所涉獵,卻甘心做一個尋常的算命道士,於是何道人便多了一個外號,喚作「奇道」。

  ......

  冬日午後,陽光和煦,明亮而不刺眼,落在身上,使人昏昏欲睡。

  道路兩旁還殘留著未曾化盡的余雪,在冬日暖陽與低溫的共同作用下,似融非融,維持著一種奇怪的質感,像是夏日時各大酒樓聯手推出的,一種名為「酥山」的甜品。

  街上人流較之平常要更為稀少,或許是冬日的緣故,顯得有些冷清,但同時也有一種別樣的安寧。

  在這種環境下,依舊在巷口擺攤的何道人便尤為突出,尤其是他那副神情自若的儀態,十分引入注目。

  「師兄,那位就是我們要找的前輩嗎?」

  城中心的樓閣最高層,一男一女兩名年輕人正立於此處,身邊是半彎著身子的麟遊城主,後者在前二者面前,恭敬地像是家中的僕人。

  女子斜斜地倚在男子肩頭,挽著男子手臂,一臉好奇地看著城北的小巷圖景,憑二人目力,足以將其中一切看得明明白白,纖毫畢現。

  「伍師妹,你可不要小看那位前輩。」身著華服的青年正色道,「師父他老人家都曾說過,這位前輩高深莫測,起碼是真仙一級的人物。我們青靈宗中的幾位老祖,也不過是同一級數的存在罷了。」

  「真的有那麼厲害?」女子一聽,也不由端正了態度,放開了青年的手臂。

  她雖然出身不凡,算得上是一個仙二代,但除了有些傲氣外也並無其他毛病,自然知道什麼時候該幹什麼事,可以說是靈慧聰巧。

  非是如此,青年這被譽為百年難得一遇的宗門天才也不會和她走到一塊,哪怕她是宗主的女兒。

  「正是如此,當年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受了這位前輩指點,方才勘破生死玄關,成就元神。」見女子有些緊張,青年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我們這次來便是為了請這位前輩參加師父的成道典禮。哪怕這位前輩不去,也要來特地送來請柬一封。」

  「原來爹爹是因為這位前輩才......」女子恍然大悟,心頭一樁疑惑解開,但旋即又想到一個問題,「那以這位前輩的修為,你我二人來意恐怕早已被他知曉......」

  不待她說完,青年便接過話頭道:「這才是彰顯我們誠意的時候。」

  說完他轉過身去,對著麟遊城主客氣道:「張城主,我和師妹此來麻煩你了,如今我二人去拜見那位前輩,就不在此地叨擾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麟遊城主連忙擺手道,他也有幾分修為在身,自然知道面前這對男女所在宗門的名聲,那可是有數位元神真仙坐鎮的大宗門!

  就算是自己所依附的,算是自家背景的那家仙門,也不過是對方宗門昔年一真傳弟子所開闢的支脈罷了。而面前兩人更是主宗當代宗主的得意弟子和親生女兒,板上釘釘的下代掌門人。

  哪怕是為自家後代打算,也要在這兩人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才是。

  「兩位可需要車馬輿轎等物?我這就去為兩位準備。」

  城主已然下定決心,這就去把自家府庫里最為珍貴的那套儀仗拿出來,哪怕它是自己本要上交的供奉。

  「這倒不必了,」誰知男子搖頭否決了這個提議,「那位前輩既然以這幅外相示人,我們也該如此去拜見才對。」

  不顧城主挽留,兩人客氣了一句,便如一片浮雲般掠下了閣樓,而後一步一步向著城北小巷行去,其間甚至封閉了神識,不敢有絲毫不敬。

  閣樓頂層,張城主一人立在其中,凝神思考了一會,而後喚來親信,吩咐道:「派人查一下,那位『奇道』何先生平日裡可有什麼親近之人,若有的話,在暗中好生照拂,不可有絲毫怠慢。」

  「是。」

  親信應了一聲,匆匆下樓離去。

  ......

  走在路上,青年若有所指道:「那位張城主,也是個聰明人。」

  伍師妹與他並肩而行,一副端莊模樣,絲毫看不出來先前那個嬌憨女子與她是同一人,聞言笑道:「畢竟也是一城之主,能將這麟遊古城打理得蒸蒸日上,足以說明其人能力了。」

  「如此倒是可以給予其人一些幫扶,日後宗門弟子遊歷到此地,也算是有個去處。」

  「此事哪用師兄你操心!」伍師妹挽了一下垂落在耳邊的頭髮,轉了轉秀項道,「那張城主昔年是我青靈宗一個支脈的外門弟子,因為於修行一道並無天資,又耐不得山中清苦,於是稟明了門中長老,甘願下山為宗門打理俗世塵務......呵,早在知道此行目的地後,我便特意去庶務堂查閱了相關記載,找了一下我青靈宗在此地的勢力。」

  「多虧你了,」男子嘆了一聲,「若無你幫忙,我哪能專心修行,一路突飛猛進。」

  作為青靈宗掌門的女兒,自幼有靈藥洗筋伐髓,伍師妹在修行之道其實天分不低。但為了讓他心無旁騖地專心修行,在爭奪掌門之位上保持優勢,其人卻甘願埋首案牘之中,幫他處理宗門吩咐下來的事務,漸漸地磨練出了一身權術制衡的本領。

  「這是我應該做的。」伍師妹巧笑嫣然,沒有多說什麼。

  二人有意放慢了腳步,邊走邊談間終於來到了城北巷口,看見了巷口擺著的算命攤子,以及其後的那道矮小人影。

  等等,矮小人影?!!

  青年和伍師妹先是對視一眼,而後又轉頭看了一遍,才確認自己並沒有眼花。

  不知何時,本該坐在算命攤前靜待上門客人的何道人已然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粉雕玉琢,唇紅齒白的清秀童子,正努力地板著小臉,端端正正地坐在攤子後面,看著來人。

  「這位...小哥兒,」青年躊躇了幾下,方才邁步上前,抱拳問道,「你可知何先生去哪裡了?」

  「你們找師父啊!」童子先是微微一愣,然後晃了晃身子,方才繼續道,「師父剛才有事離開了,你們是要算卦嗎?」

  青年先見這童子言辭流利,語言清晰,又見其稱何道人為師父,是以不敢有任何小覷之心,聞言笑道:「不是,我們是來請令師做客的。」

  「不是來算卦的啊~」童子聞言沮喪地拖長了音調,伸向攤位上銅錢的手也收了回來,「請師父做客?那要等師父回來再說。」

  見童子這副失落模樣,伍師妹心中喜愛之意大發,有心與他逗趣幾句,於是笑吟吟問道:「你很想幫別人算卦嗎?」

  「我不想,」誰知童子先是搖頭否認,旋即又皺起了眉頭,「可是師父說只有把卦算好,才會教我其他的東西。」

  「什麼東西?」伍師妹對童子所言並未上心,只是順著其人話題向下接道。

  「我不告訴你~」童子狡黠地看了伍師妹一眼,扭過頭去不再應答,只是手中捏著幾枚銅錢,在指間上下翻飛,如花中游蝶。

  伍師妹臉上笑容一滯,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被身邊青年扯了一下袖子,於是冷靜下來,知道自己先前所言有些冒犯了,算得上是窺探他人根本典籍,於是不再出言。

  而另一邊,在伍師妹與童子一問一答間,青年一直在打量著他,越看便越是心驚。

  青年好歹也是龍虎交匯,結成了金丹,壽達六百,堪比俗世王朝國祚的人物。

  在他眼中,這小小童子身上靈氣竟然極度充裕,金水之氣大昌,與天上太陰相呼應,隱隱間可見有星月光輝灑落,不斷的滋養童子肉身。

  「好一副良才美質。」青年見獵心喜,不自覺地運起瞳術,準備觀量童子根骨。

  當然,他不必細細勘察也知道,童子的根骨定然是上上之品,不然也不會被神秘至極的何道人收入座下。

  青年眼中閃過一抹青色光華,他剛剛看向童子,便見對方似有所覺,轉頭向他看來,眉心之中一抹碧痕凸顯,似蘊大千,內中風暴海嘯噴涌,雷鳴電閃迴蕩。

  青年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神色,在他神識感應中,一股高高在上不可冒犯,自在灑脫逍遙三界的氣息猛然降臨,在自己心神之中掀起了萬丈波瀾。而自己的意識便如怒海波濤中的一葉小舟,在其顛簸飄蕩,隨時都有可能傾覆,就此沉淪。

  「這......」青年心神瞬間凝固,難以做出應對。

  但不待他拼死一搏,只聽一聲微咳,童子轉過了頭去,喜悅叫道:「師父你回來了!」

  隨著童子視線偏移,其人眉心那點碧痕旋即隱沒,青年感受到的壓力也蕩然無存,他腳下一軟,險些癱倒在地,幸虧撐了身邊的伍師妹一把,借力穩住了身形。

  顧不得伍師妹投來的奇怪視線,青年喘著粗氣,對著慢悠悠走過來的何道人俯身一拜:「青靈宗潘臻越見過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