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年前的樣子,樓觀道掌教賈真人閒來無事,於靜中默運天機,忽然察覺北胡氣運似有南下之象。
「他連忙召集天下各大門派掌教聯手推算,最終得出結果:不出一甲子,當今王朝便會因內亂而迎來覆滅之災,北胡則趁機入主中原,開啟下一次王朝輪迴。
「雖然修行之士本不該插手人間王朝更替,但是外族入侵卻不被眾位掌教所容忍,故不在此列。所以他們通知了本朝人王,告知其事實,鼓勵其銳意進取、勵精圖治。並在人間搜尋特殊命格之人,欲將其點化為肱骨之臣。」
「所以,我弟弟是……」
「不錯,令弟便是此類人物之中的典型代表,他有天命龍氣在身,本該是一條潛龍,在亂世之中王前驅。但在幾位掌教布局下,他再無裂土封王之象,最多也只能入朝為官,位極人臣,享盡一世榮華富貴,子孫滿堂,壽考而終。」
「這樣也不錯。」王珝嘆了一口氣,又坐回了榻上。只要不牽扯進王朝更替這等事情,自己父母能平穩度過一生,他也就沒有什麼意見了。
畢竟說實話,他對於自家生身父母的感情真的不深。本來當初說好十二歲後就把他送往宗門,因此十二歲後再無法相見,但因為一些變故,他在山上留到了十六歲。
此事給父母也早已經報備過,但四年來不見他們來探望,再加上六歲那年少年一夢黃粱,成熟了不少,他對父母的感情真的沒有別人想得那麼深厚。
少年隨後又想起一件事,問道:「那北胡那邊就沒什麼反應嗎?失了入主中原之機,要說他們不動怒我是不信的。」
「北胡與我中原風俗不同,他等政教一體,修行界對王權影響頗深。」法海臉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所以我們請出了東海那位,和他們的大祭司稍稍比鬥了一下,從而壓制了他們首領的不滿。」
「稍稍比鬥了一下?」王珝滿臉懷疑,他可知道東海劍宗的風格是什麼,即使不知道這代宗主的脾氣,但也可以估算一下,絕不是稍稍二字就能遮掩過去的。
「嗯,就是稍稍,畢竟對戰雙方都無大礙,就是北胡的聖山被東海那位給一劍削平了。」僧人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
「這是天師該有的戰力?這明顯是陽神真人才能辦到的事情吧,當代東海宗主怎麼還不飛升?」王珝心中瘋狂吐槽,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看見了少年精彩的臉色,法海好心解釋道:
「據說那位是帶著宗內的一柄傳承神兵去的,起碼是真君一級的。」
「......還行,所以那個槐樹精是?」王珝把越說越遠的話題強行扯了回來。
「那槐樹精本被令弟龍氣吸引,欲要加害於他,但被我及時發現,封住了本體。
「如今它只能困於本體之中,散發出草木精氣滋潤道兄一家人,以此作為對其過去行為的懲罰。等它償還完殺孽之後,貧僧便會帶其回到寺中,為其開示正法,光大我佛門真意。」
不去吐槽佛門廣度有緣樹的作風,王珝跳下坐榻,對法海說道:
「得知父母康健,小弟又有這麼一番機遇,那我也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既然如此,也不必相見,不若就此歸去,這張虎皮你幫我捎給他們吧。」
「道兄真不打算去見見令尊令堂?且不說這似乎有些不合人倫,而且馬上就是道兄生日了,想必道兄還未曾與家人共同慶生過?」法海不太贊同地搖了搖頭,規勸道。
王珝有些意動,想了想尋常婦人懷胎十月的辛勞與生產時的痛苦,他復又把虎皮收回,道:
「待我想想再說,這虎皮暫時先不勞煩你了。」
「善。」法海微微頷首,「父母之恩乃是四重恩之首,道兄能悟得此意,自有得證菩提的一天,屆時九祖生天,位列天人之道,豈不美哉?」
雖然覺得法海把盡孝和得證菩提聯繫在一起有些牽強,但王珝也知道這是僧人好意,包括後面引用的佛教典故。因此他也不動怒,而是笑道:
「那就承法海和尚你吉言了,我若真成佛作祖,可不會忘了你。」
「阿彌陀佛。」法海低頭,轉動起手中念珠,不再答話。
王珝出了禪房,向著寺廟中來來往往的僧人微微點頭示意,便在知客僧的護送下徑直走出寺廟,打算再去探訪自家親人。
出了廟門,少年才注意到寺廟名稱,古舊的匾額上寫著蒼勁有力的三個大字——臥龍寺。字跡如龍蛇起陸,鐵畫銀鉤。
「本寺據說曾是前朝玄宗下榻之所,玄宗當年避走蜀地,出京途徑此處,便在此駐留,因以得名。」
知客僧見王珝注目,於是在一旁解釋。
少年點了點頭,心中恍然:「估計法海在此掛單,也有看中此處有真龍痕跡,可以感應小弟身上潛藏的龍氣。」
客氣地向知客僧道別,王珝三拐兩拐,又拐回了自家門口,這次他無視了院中槐樹,敲了三下門之後便在一旁靜候。
可是過了許久,仍然不見有人看門,王珝有些納悶,見四下無人注意,再度使出舊技——翻牆進院。
到了院中,少年環視一圈,果然沒有人在家中,但看著屋中跡象,想必不久前還有人在此活動。
「抱歉了,道兄。」院中槐樹身上忽然亮起金色梵文,法海話語從其中傳出。
「令尊去茶樓聽戲,令弟在學堂惹出亂子,被先生罰留堂,令堂不久前剛去學堂領令弟回家,恰好與道兄錯開,是貧僧耽誤道兄了。」
「唉,與和尚你無關。」王珝沉默一會,嘆了口氣,意興闌珊道,「我探望自家親人已經有三次了,每次都恰好錯開,想必這是天意吧。俗語云事不過三,看來我終究是無法與父母相見了。」
「道兄可以在此稍作等候......」
法海話語還沒說完便被少年打斷。
「見了面又能說些什麼呢?父母小弟不通修行,而凡塵俗事我也不甚在意,再加上感情淡薄......」
說到此,少年長舒一口氣,似是說給另一邊的僧人聽,又像是在給自己做一個剖析。
「呼~說實話,得知他們不在家的那一剎那,我心底竟有一絲淡淡的喜悅;做出不與他們見面決定的那一瞬間,還有一股輕鬆之意湧現,像是放下了什麼重擔。
「和尚你也不必再勸我,我已經下定決心了,還是不見面為好。你也不必說我無情淡漠,我對自己已經有了明確的認知。
「我甚至已經開始懷念起了山上的生活!山上山下、出世入世、空門紅塵,俱都是兩片天地啊!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他低聲重複了「不如歸去」這四字好幾遍,最終將虎皮放在了正屋桌上,又留下些許散碎金銀並一封家書宣告自己來過,一切都好,讓父母不要過度操勞,順便關心了一下小弟學業。
「歸去來兮,請息交以絕游。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
「阿彌陀佛,道兄不耐紅塵雜念,一意清修,貧僧便不說廢話了。但道兄須記得,未曾入世,何談出世?道兄終究還是要往這紅塵俗世走一遭的啊!」
「那便等我靜極思動那一天再說吧。」
聽得耳邊法海的忠告,少年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便毅然決然地走出了屋子,向著城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