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回溯過去,彼岸烙印

  當年王珝納九州界入身,將這方虛幻世界化作自家身中洞天,為了接續前緣,他一點靈光下降,在九州界中化作了少年王珝,以此身來暗中推動九州大勢隨自家心意發展。

  按照王珝在輪迴任務中得知的九州走向,是時天下宗派會應樓觀道掌門火龍真人賈得升之邀,派出精銳弟子、年輕門人隨其叩訪京師,與人王論道。

  而在路上,這一行修行界的中流砥柱與未來英才會被聯起手來的北胡、羅教、白蓮教三大勢力偷襲,最終十不存一,修行界自此衰弱。

  憑本心而言,王珝並無阻攔此事發生的打算,因為修行界實力衰退正符合他定仙凡兩規,絕地天通,削弱九州能級的意圖,好方便他將九州煉假成真,推動自己晉升天仙。

  所以客觀來講,天下宗門入京遭襲之事,甚至是得了九州「天意」垂青的。

  當然,作為他凡念所化的少年王珝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熟識之人隕落這場劫數之中,所以在遇襲之時,他展露出「符合常識」的法師實力,攔住了不少敵方精銳。

  在此戰中,因為李清歌年紀輕輕便已晉升先天之境,又不像王珝這般大勢已成,難以應付,所以是敵人重點下手的目標。而王珝為了保護她,硬抗著三名法師聯手一擊,將其救下。

  而這般作為的代價就是,少年王珝傷及本源,壽數大衰,日後難得再有出手之力。

  其實憑本心而論,少年王珝對這等傷勢並不放在心上,畢竟他只是一點靈光所化,又有九州造物主位格加身,心念一動便能調集天地之力,無論是對敵還是療傷都是輕而易舉,些許小傷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但他畢竟是王珝凡時俗念所化,加之當時又是愛玩愛鬧的少年心性,全然不似後來那般沉穩,卻是想上演一出「命不久矣五十年,天下無敵王某人」的戲碼,於是乾脆順水推舟,沒有去料理自家傷勢。

  誰知如此一來卻在李清歌心中留下了深刻印記,引得其人愧疚不已,將王珝「重傷」的根源歸結到自己身上。再加上她本就是個清冷性子,從不輕易發言,以至於過了這麼久王珝這尊化身也未能察覺其中糾葛。

  ......

  見李清歌這般作態,王珝才發覺自己少年化身的一時玩笑之舉卻在她心中留下了這般印象,於是忙出言道:「師妹不必愧疚,這近廿載時光對我而言亦是一個打磨沉澱的過程,對於自身傷勢,我也有了頭緒。」

  李清歌面色不改,並無相信王珝所言的跡象,緩緩道:

  「師兄又何必誑我,本源有損豈是那麼好治癒的?師兄雖然以『因禍得福,不但傷愈如初且又晉升天師』的消息打消了他人疑惑,遮掩住自身情況,但我卻清楚其中真相。

  「師兄自大戰後便避居吳山,少歸海外劍宗山門,又常年清修,不愛與其他修者見面,足以證明師兄情況並不似嘴上那般輕易。」

  許是內心激動,她言語並不似平常那般簡略,而是一口氣說了一堆。

  王珝苦笑道:「我何必唬你,我確實找到了療傷的法子。」

  李清歌微微搖頭:「師兄不必多言,我心中自有分曉。」

  王珝自知失策,倒也不在此事上糾纏,回到了先前話題:「那你推辭了太白劍宗掌門之位,日後卻是個什麼章程?」

  李清歌撫了撫腰間長劍,看向王珝:「我領受了一個閒散長老之位,隨後便來見師兄你了。」

  王珝點點頭,繼續問道:「那從我這離去後呢?可要返回族中看望親朋好友?」

  李清歌搖頭否認:「自祖父去後,族中也無熟識親近之人。凡是接近我者,皆是心懷貪戀,有求於我之人。如此一來,我也歇了回族中探親的意思。」

  她面色沉靜難有動容,一襲白衣如立在雪中,教人一觀便知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姑射山人,讓她回到隴西李氏那等內鬥不休的修行世家之中,委實不太合適。

  王珝也不再多言,只是道:「既然如此,且在師兄這裡歇息幾天,而後再考慮下一步打算。」

  李清歌聞言未做推辭,應了一聲後便向著一旁屋中走去,似是要收拾出一間空屋以作休憩。

  幸而吳岳廟中偶然也會有上山香客和採藥樵夫來不及下山,在此借宿一宿,一些事物倒也齊全,不會出現男女共宿的尷尬之事。李清歌這多年來也來過幾次,對此倒是熟門熟路。

  看著清冷女子離去的背影,王珝忽然心中一動,旋即搖頭失笑,向著一處視野開闊之地走去,打消了探明李清歌心思的念頭,準備按計劃行事。

  ......

  走至崖邊,王珝目視重重山林,眼中華光一閃而沒,眼中景象頓時一變,他以一個超然且高遠的視角俯視著天地。

  只見萬丈紅塵之中,一條不知來去,無始無終的長河蜿蜒流淌,波光粼粼,眾生悲歡在其中沉浮。

  「九州界的虛幻時光長河。」王珝自語了一句,旋即開始尋找那個特殊的時間點。

  在九州被王珝納入身中洞天以後,他也可以略微操縱其中的時光長河了。畢竟此物依託九州界而成,九州界又本質虛幻,與其他宙光碎片、獨立天地或者宇宙沒有可比性,其中時光長河亦是如此,能被王珝這具備傳說特徵的造物主施加一定干涉。

  而王珝在此時將本尊意識降臨九州,瀏覽時光長河,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解開心中疑惑。

  不久前,他為探尋自己無故掌握道傳寰宇之謎,邀孟奇、江芷微二人趕赴九鄉,與真武惡念交戰,最終得償所願,得以一觀截天總綱。

  但是見到真武惡念展示的截天總綱後王珝才發現,他竟然在十七歲那年,就已經在九州接觸了截天總綱,並將其納入了自身功法,日夜習練不休,為日後掌握道傳寰宇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東海劍宗祖師玄皇道主、陽侯秘要、無名法門......嘖,如今想來卻是前緣早定,一切皆有『命運』安排。」

  王珝袖袍一揮,踏入身邊纏繞著的時光長河,逆流而上,欲要追溯根源。

  「九州界畢竟本質虛幻,若是此界無有下落,只能去往那方『母本』世界一探究竟了。」

  心頭略有憂慮,王珝冥冥中有感,自己似是踏上了一條早已被安排好的道路,所行所想都是被人推動著來走,毫無半點反抗可能。

  身形略顯虛幻,時光長河中倒映出的王珝身影一個個拉伸相融,彼此仿佛連成了一條線,成為了盤踞於命運長河內的「古蛇」。

  在這具化身的最初,時光長河中的王珝睜開了雙眼,他沒有絲毫操控能力,只能心神反照外界,看見「自己」正在一處廂房之中呼呼大睡,外面是初曉的天光。

  「這是這具化身剛剛誕生的時候,此時『我』的意識應該剛剛抽離此界,打算去往真實界。」

  王珝心有明悟,他以這具化身為原點,以其度過的歲月為參考系,如今已經追溯到了盡頭,若還想往前追溯,卻是要另起爐灶了。

  「幸好九州是我身中洞天,縱然尚未煉假成真,但我亦能略微干涉時光長河,在此界中擁有偽彼岸之能。」王珝暗自慶幸,「而我若是要將九州煉假成真,那便等於一切推倒重來,重新開始,如同孟奇最後重開紀元,一切歷史都被埋葬一般,我也不能追溯此界時光長河了。」

  若是王珝在將九州界煉假成真,晉升天仙以後再來探究此事,追溯時光長河,那他也只能追溯到九州化作真實,他晉升天仙的那一刻。

  因為自那之後,已經切實存在的九州時光長河便取代了過去的虛幻九州長河,所有過去的歷史都成為了「不存在」,再也無法被追溯。

  縱然屆時的九州生靈心中知曉過去曾有何事發生,已經化作真實的九州界中也有種種證據痕跡留存,證明著過去歷史的存在。但他們也無法從時光長河的層面上進行觀測,就像在孟奇身化三清,開天闢地,再造紀元之後,當前紀元就成了彼岸都無法回溯的「上一紀」一般。

  若想探明此事根源,如今便是最好時機了!

  心神一放即收,王珝沒有停留,繼續沿著時光長河往上逆行,眼前水波幽暗,四周仿佛形成了布滿神秘花紋的隧道,隱約透露出不斷閃爍變化的外界景象。

  由於王珝當年進入西遊世界之後,九州界時光隨之被某位存在凝固,內中時間長河也隨之停滯,直到王珝證就法身返回此界之後,一些才復歸原狀。

  也就是說,雖然王珝這具化身的歷史已經走到了盡頭,但在此之前,還有他本尊十六年的歷史可為依憑!

  抓住那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幽微聯繫,王珝順理成章地將意識上溯至了本尊停留此界的時期,其間沒有發生任何變故。

  「萬身同一,本我猶存,縱然肉身有改,一點自性靈光卻是相同。此番體驗,幾類於傳說之秘了。」

  心中默默估量,又逆行了一段,王珝忽然心頭一動,隧道瓦解,身影出現於一處三層小樓之前,身邊是尹月緣、周秦和李清歌三人。

  此時天色已晚,天穹之上殘陽如血,周圍的花木上有一層熔融般的暗金輝光鋪就,在濃重陰影與薄暮金暉的襯托下與白日風景大不相同。

  彼時的王珝垂手立在尹月緣身前,聽候其人教誨:

  「......不過你也不必擔憂,能得這部功法認可,說明你與它有緣。祖師當年發現這個問題後,特意根據其中精義在其中續了一篇法門,只要你找到一門陽神之前部分完善的同屬性功法融入其中,它自然會以此為憑,幫你推演出《陽侯秘要》的基礎部分,讓你能夠安心修煉。」

  彼時的王珝聞言一笑,反手亮出另一根玉簡,「這倒是巧了。我在二樓還挑了這門功法,本來只打算作為參考夯實基礎,沒想到如今正合我用。」

  如今的王珝意識暫居此身之中,看著過去的自己與尹月緣正在交談,心神一動,知道自己來到了大致正確的時間點上。

  王珝當時年少無知,如今再度見到這幅景象,卻是心中感懷,誰能想到,尹月緣口中所言的東海劍宗祖師在《陽侯秘要》中續的一篇無名法門,卻是經過一番掐頭去尾、改頭換面的截天總綱呢?

  不錯,那篇記載於《陽侯秘要》之中的,幫助王珝將《碧波心法》、《東海碧濤劍法》和《陽侯秘要》三者融貫為一的無名法門,正是截天總綱本身精義!

  也正因如此,以其作為自身根本功法的王珝才能甫一上手就如此之快地掌握道傳寰宇,沒有遇到任何挫折!

  如今種種,前緣早定!

  「按照老師所言,此法門是劍宗祖師玄皇道主所留,欲要查明一切,還得繼續追溯下去。」

  王珝意識一動,從當前時間點離去,繼續沿著時光長河往上奔騰。

  ......

  吳山小道,荒郊野外,一個穿著破爛的老道正和一個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童子相對而立。

  小童生得可愛,如粉雕玉琢,眼神中卻是不符合這個年齡的老成,他看著面前的道人,話語中滿是探究之意,自言自語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南華,或者其他?」

  老道眼神之中閃過一絲靈動,不再呆滯,笑了笑,竟然回答了童子疑問,言語間意味莫名:「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童子先是眉頭一皺,很快又放鬆下來:「偽彼岸?」

  老道點點頭,又搖搖頭,身影飄然而散,只留一柄紫木如意墜在地上,濺起些許塵埃。

  童子臉色一暗,環視周圍一圈,心不甘情不願地躺回到地面上,維持歷史不曾改變。

  ......

  丁卯年,八月初三,子夜。

  吳山腳下,陳寶古村。

  此時正是夜半時分,隨著一聲嬰孩啼哭,村東頭的一戶人家中先是傳來喜悅的呼喊,緊接著天穹之上一聲驚雷,屋中的聲響變成了不敢置信的驚叫。

  「孽胎!孽胎!這是妖孽轉世,老天打雷要收他呢!」幾個穩婆跌跌撞撞地從產房中跑了出來,面上滿是驚恐神色。

  屋中遍體幽深蔚藍,肘部有鰭生出的嬰兒忽地停止了哭喊,睜開了雙眼,其中滿是難以用言語描述的莫名之意,似時光雋永,如歲月滄桑。

  剛剛出生不久,臍帶都尚未剪斷的嬰孩費力掙扎了一下,看了一眼身邊因精疲力竭而昏睡過去的溫婉婦人,竟然嘆了口氣,道出了人言:「這便是我之根源了,再想往過去追溯,只能憑藉自身之力了。」

  聽著院落中傳來的響動,嬰孩身上捲起了點點波光,簇擁成人形,消失在了原地。

  虛幻人影消失,嬰孩身子一顫,繼續嚎啕大哭起來,旋即被闖入房中的幾道身影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展示給主人家:

  「您看,小公子身上這......」

  ......

  又是布滿神秘詭異花紋般的時空隧道,王珝意識脫離了自家身軀,再無可作參考之物,一點靈光向著更加古老更加遙遠的年代回溯著,周身的場景不斷閃爍變化,昭顯出不同時期的九州風貌。

  「說起來也有意思,我之過往在九州界與玄正洲上皆有分布,前者已被我納入身中,後者更不在諸天萬界之內。日後若想成就彼岸,這偽造歷史、點化過去的行為恐怕得多來幾次。如此一來,算不算較之他人經驗更為豐富了?」

  回溯歷史一路而來,王珝旁觀了過去自己成長中的點點滴滴,只覺心頭塵埃如被水洗逝,種種回憶盡數喚起,自性靈光愈發明澈透亮,猶如一顆爍爍生輝的琉璃寶珠。

  雖然法身之中空空蕩蕩,幾無餘力,但心中感動依然,悵然依然,種種難以忘懷之事正緩慢沉澱下去,化作自己難得的見聞和積累,推動自身邁步前行。

  「便是此行最終目標沒有達成,我也不虛此行了。」

  時空隧道之中,王珝一縷意識波動傳開,念頭迴蕩。

  越是往過去追溯,阻力就越發強大,尤其是此界本質虛幻,就連「過去」也是從母本世界上刻印而來,是母本世界的映像。

  到了一定階段後,時空隧道上的神秘詭異花紋開始變得模糊難辨,通道本身也不再穩定,似乎會隨時破裂,將王珝放逐至那不可名狀之地。

  若非王珝剛剛經歷了一場心靈洗禮,念頭活潑靈動,又有九州造物主位格加身,恐怕他真無法堅持下去。

  終於,穿過了漫長的時光,將自身的存在維持到極限後,王珝察覺到了目標所在,踏出了神秘花紋密布的時光隧道,來到了一座無名小島之上。依稀可見,這正是日後東海劍宗山門所在。

  島嶼之上,一輪包容著萬般道理無數可能的圓滿無暇寶光高高懸著,明淨皎潔,襯托著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一雙高漠幽深,混沌難明的眸子轉了過來,看向了「後來者」。

  王珝心道果然,閉了閉眼,俯首下拜道:

  「東海劍宗後世弟子王珝,拜見祖師,拜見玄皇道主,拜見上清高聖太上玉晨玄皇大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