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戈壁之上,青赤白黑四色劍氣交織成網,縱橫捭闔,世間茫茫一片,似乎只留四色,其餘皆是灰暗無光。
誅仙劍陣內中事物,無論是物質還是元氣大海,都被完全泯滅,化作最為可怕的毀滅之力,向著中央的那座「孤島」衝去。
劍陣正中央,太離與剩下兩位妖王面臨此等攻勢,頓生岌岌可危之感,似乎一不小心就會身隕其中,徹底化作塵埃。
太離眼下早已顯出真身,原本毛色艷麗的五行孔雀真身如今卻羽毛凌亂,失色不少。真身之上斑斑五彩血跡不斷滲出,一副狼狽之相,唯獨五根尾羽之上靈光爍爍,五色神光顛倒錯亂,混淆著周圍五行,勉強開闢出一方容身之地。
即便如此,太離也只是勉強支撐罷了,縱然它五色神光無物不刷,上古年間更是有一位先祖憑此打下赫赫威名,但如今面對一氣化三清又祭出誅仙劍陣的沖和,還是力有不逮。
夔牛妖王被劍陣所傷,纏繞著青紫雷霆的龐大真身上儘是深邃孔洞,千瘡百孔,流出青紫色的血液雷水,周圍雷霆繚繞,不斷與那股深入骨髓的毀滅之意相互爭鬥,努力保持自身情況不更惡化,一時間只能拼命壓制傷勢,再無出手之能。
而白虎妖王則更是悽慘。它身為掌控一定金行之力的妖王,對於四色劍氣中的白色劍氣有一定的抵禦能力,而為了給太離爭取破陣的時間,只好由它和夔牛來阻擋劍陣中激射的劍氣。
而今夔牛已被劍陣所傷,差點有礙根本,只能暫緩出手,保持自身情況不繼續惡化下去,如此一來,壓力便全到了白虎妖王身上。
白虎妖王低吼一聲,遍體泛出金色,藉助太離五色神光顛倒錯亂周圍五行的環境,一鼓作氣壓制了其餘水、木、火、土四行,讓劍陣之中一時只余金氣。
四色劍陣之內,鋒銳縱橫,殺戮四起,濃郁如水般的金行之力化作刀劍槍戟等諸般氣兵,個個都有將近神兵的威能,向著赤、青、黑、白四色劍氣打去,與其兩兩相撞,發生驚天爆炸,最終相互泯滅而去。
此乃白虎妖王掌控金行之力後所創造的神通,凝氣為兵!
以金行之力為骨架,以自身妖力或外界元氣大海為血肉,一念之間創生萬千神兵攢射而出,若決江河,沛然而莫之能御!
只是此地元氣大海早已被誅仙劍陣鎮壓,隔絕內外,劍陣之中的元氣大海被暫時消去,化作陣法之力,以作增幅。是以白虎妖王只能動用自家妖力施展神通,一來一去之間,這凝氣為兵的效果就弱了不少。
而且,此地乃誅仙劍陣!太古第一殺陣誅仙劍陣!
隨著氣兵與劍氣的碰撞,陣中毀滅之勢更上一層,若海嘯般的毀滅之力在陣中縱橫來去,組成「浪潮」的則是一道道鋒銳難當的劍氣,令三位妖王的處境更加危險!
白虎妖王發出悽慘咆哮,雖然憑藉金行之力爆發後短暫消失的空當,讓周圍剩餘五行之力突然高漲,莫名出現的水火土木諸般事物擋住了絕大部分毀滅劍氣,但還是有不少劍氣乘虛而入,在它身上打出了諸多深邃小孔。
「太離,你好了沒有?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白虎妖王急切道。三位妖王之中唯獨太離肩負破去陣法的使命,有剩餘兩位妖王相護,直到如今也只是算得上狼狽,不能說受了重傷。
若非知曉三妖不齊心協力絕對走不出去這座陣法,而且太離不可能和沖和合作,白虎和夔牛都要懷疑太離是不是想趁機把自己給賣了!
太離孔雀真身上五行神光明暗不定,似乎在推算什麼,他低聲道:「快了快了,我已經察覺到這座陣法的破綻了!哼,沖和道人對劍陣掌握還不熟練,只能以四象之意暫代,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按照太離從血脈中所獲知的傳承來看,沖和所布誅仙劍陣雖然在法身中也算是一等一的陣法了,但卻走錯了路子,邁入了歧途。
真正的誅仙劍陣,按照太離所知,乃是斷絕一切時空,毀滅能量物質的無上殺陣。
青色誅仙劍乃時光之劍,能斬除時光長河內的所有烙印。絕仙劍是空間殺劍,色澤幽黑,可干涉無處不在無微不至,投影不滅己身不死的傳說特徵。
陷仙劍以赤色象徵能量,不管是物質現實,還是幻想世界,都離不開對應能量衍化的法則支撐。最後的戮仙劍則是白色物質之劍,是萬物之始,也是一切之末。
非是如此,誅仙劍陣絕對稱不上太古第一殺陣,也絕不至於彼岸大人物都心生忌憚!
只是如今沖和道人對劍陣掌握尚稱淺顯,竟然以道家四象之意來支撐劍陣,以老陰對應絕仙,少陽對應誅仙,老陽對應陷仙,少陰對應戮仙。
如此一來,雖然更為長於破滅,似乎把握到了事物和力量的些許奧秘,但於時光和空間之上還存在諸多瑕疵,陣法還不夠平衡和完善。
更者,沖和道人那四口布陣所用法劍也只是寶兵級數的長劍,四劍合一方算得上神兵,而且他不以地火水風為基,竟以四象為本,須知四象衍五行,對於天生掌握五行之力的自己來說,這些瑕疵足以作為破綻,打開通往生路的大門了!
腦中念頭一閃而過,太離沉聲道:「你們看我動作,稍後我會定住劍陣一個剎那,我們趁機走脫!」
白虎妖王見太離臉色沉重,似乎將要付出極大代價,於是又把嗓子邊的質疑之語咽了下去,繃緊心神,準備把握那一線生機。
太離所化五行孔雀一聲戾啼,周身艷麗羽毛轉眼間脫落大半,化作充沛的五行之氣注入自身尾羽,使其逐漸蒙上了一層血光。
已經算得上禿毛的孔雀雙翅舞動,五行尾羽之上五色光華猛然大盛,如同五根通天徹地的光柱一般,甚至突破了劍陣的範圍,讓遠方的生靈都見識到了這方奇景。
五道光柱轟然倒下,宛若天傾般在劍陣之上狠狠一刷,誅仙劍陣雖未被直接刷落,但也出現了剎那的凝固,略有遲緩。
抓住這個時機,白虎妖王仰天咆哮一聲,周圍金氣如水,裹起羽毛已經全部掉落,如今光禿禿的一隻萎靡肉鳥就往劍陣之外飛去。同時濃郁的金氣毫不吝惜地注入太離體中,促進五行相生,助其恢復本源。
夔牛妖王雖然身負重傷,但亦有行動之力,施展雷遁之術化作青紫趕上,裹在白虎妖王身側,助其進一步加速逃離。
一剎那轉眼過去,誅仙劍陣凝固不再,繼續運轉,內中毀滅景象依舊,卻再無生靈處在其中。
三大妖王逃出生天,環視一周,只見瀚海戈壁蒼茫依舊,卻再無沖和身影。
白虎妖王心頭明悟:沖和道人怕是還留手了!他在布下劍陣之後恐怕便再未干涉,只是憑藉劍陣自發運轉之功對敵。不然在自己等人剛出劍陣那一瞬間,他只要稍一出手,三位妖王縱然拼命不退,怕也要在此折損一二!
夔牛、太離眼下也想到此間,三者對視一眼,都在各自眼中看出了心灰意冷之色。也不提什麼報復話語,禿毛太離一聲哀鳴,催動剛剛恢復的部分妖力震碎了身上暗藏事物。
朦朦朧朧,虛空裂開,三大妖王狼狽不堪的身影投了進去,轉瞬消失不見。
太離、夔牛、白虎三妖離去,誅仙劍陣發出震顫之聲,四道劍光沖天而起,又紛紛落下,飛入不知何時出現的沖和道人手中,四合為一,化作一柄顏色混沌莫名的長劍被他收回。
沖和看著那大戰過後出現的深不見底,似乎直下九地的幽邃坑洞,撫了撫頭頂道冠,低嘆一聲:「此戰過後,妖族怕是有數十年不敢生事了,又可保我人族一代靖平。」
他回想起當初蘭柯寺眾位法身所謀之事,暗自點了點頭,盤算道:
「此次正道法身聯手,不僅是為了提前消弭神掌總綱出世可能引發的爭鬥,更是為了震懾心懷不軌之徒,維繫世間秩序。
「如今妖族三位妖王皆身負重傷,須得修養十幾數十年方能恢復舊觀,妖族已無鬥志。而邪魔九道收到消息後也當有所收斂,剩下的些許小風浪更是翻不了船。總體而言,此行可稱一句圓滿!」
沖和微微一笑,身影緩緩淡去,只留此地故跡述說著不久前發生的大戰。
......
南荒,血衣教總壇。
「空聞」氣息隱有削弱,眉眼低垂,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血海羅剎施主心中爭鬥之意可消?」
余元唾罵一聲:「好個滑不溜秋的老禿驢,簡直像個泥鰍!我看你也別叫什麼降龍羅漢了,倒不如叫你一句『泥鰍羅漢』如何?」
「空聞」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但旋即平復下來:「血海羅剎施主既然奈何老衲不得,老衲便就此離去了。」
余元估摸了一下時間,嘿然道:「別急,你若是能接下我這刀,我便放你離開!」
「空聞」心中隱有不安之意發散,卻尋摸不到來源,又見眼前血海羅剎糾纏不休,心頭怒火漸漸生出:「阿彌陀佛,施主何必苦苦相逼,須知我佛慈悲,但亦有金剛怒目、忿怒明王。」
「剛強眾生難以用說法柔順調伏,須以威猛教令強制調伏之。老和尚,你一少林僧人,怎麼也開始講密宗的明王那一套了?」
余元按王珝心意行事,要將假空聞暫時拖在這裡,待事了之後再放他離去,於是故意出言調笑,好激起其人怒火。
「空聞」自知失言,心頭一緊,正要說些什麼卻突然面色一變,察覺到了真空聞脫困的舉動。
他心頭自知不好,顧不得與余元再作糾纏,身子一晃,一記降龍神拳打出,自性灑落之感遍布虛空,拳勢變化莫測,皆由心定。
此非風動,亦非幡動,實乃仁者心動!
佛光金黃,禪意瀰漫,風不動心動,「空聞」全力而為之下,這一拳仿佛起自余元心湖之中,讓他難以抵禦。
然而面對這一拳,余元看似身形僵愣,無處反應,心中卻仍有閒暇工夫取笑:
「我有那靈山眾僧、妖族執念所化『眾生魔祖』人格見識,又有王驚瀾『心外無理』的虛實之道體悟,更有玄正洲上那些魔門地仙的眼界,數者合一,方有如今天魔、血魔兩脈融匯貫通之勢。你這降龍神拳,在我面前卻如同班門弄斧一般可笑!」
王珝所知之事,只要非他刻意屏蔽,余元這三屍化身自然知曉。是以他心中也明悟「假空聞」身份,就是那邪魔九道的滅天門一脈之中的法身高人,「魔師」韓廣!
雖然滅天門講求滅天滅地滅神滅仙,滅絕蒼生,滅盡萬物,但是就韓廣自身而言,卻更為崇尚中古諸聖之「心聖」的風儀,衣著打扮多有模仿。
而心聖之道受禪宗影響不小,雖說彼此之間仍有根本差異,但外界表現大體相同。這也是韓廣為何能偽裝成空聞的原因所在,只要他不經常出手,憑藉自身對心聖之道的了解,再加上「降龍神拳」這一式禪宗絕學,就足以假扮空聞了。
然而,王珝曾經的化身王驚瀾機緣巧合之下於玄正洲上雲澤幻境之中悟出「心勝於物」之理,較之韓廣更為貼近心聖之言。
再加上他從法海雷音如來舍利中所得三式如來神掌正有一式就是「拈花一笑」,與少林傳承的一式如來神掌相同,別說只是韓廣假扮的空聞,就算是真空聞在此,打出了這記降龍神拳,對余元所說也只是略有麻煩罷了。
別忘了,降龍神拳乃是衍化自拈花指,而拈花指又是少林祖師達摩根據在少林後山阿難淨土中所得「拈花一笑」一式創出。韓廣對余元用出這記降龍神拳,真是有些失措!
——法海雷音如來遺蛻被道德天尊身邊童子化作舍利贈與王珝,其中正好有三式如來神掌傳承,分別是當初法海雷音如來遺蛻擒拿王珝時所用三式:第一式「唯我獨尊」、第三式「拈花一笑」和第六式「掌中淨土」。
後來,佛陀舍利先是被余元拿去鎮壓消解「眾生魔祖」人格,不久前才回到王珝本尊手上,若說對於其中佛門真意的感悟,恐怕余元還要更勝王珝本尊一籌!
面對韓廣這記降龍神拳,余元只是搖身一晃,揮灑出無數血影,彼此之間氣息同一,淆亂了韓廣拳意鎖定,接著密密麻麻的血影同時揮出了手中薄薄血刀,無聲無息間斬破了重重阻礙,斬中了韓廣右拳。
韓廣身子一滯,整隻右臂連帶小半個身子瞬間變赤,宛如被鮮血染紅,似乎要當場崩解,化作一滴滴血水飄落。
韓廣見此,面色一暗,低聲嘆了口氣,周身突地散出滅絕萬物之意,赤紅半身上的血水受到滅絕之意侵染,逐漸消去。
余元雖然知道韓廣定然有方法抵擋,卻沒想到他竟然願暴露身份,於是心中一動,演技上線,「驚疑不定」地向後退去:「滅絕真意?你不是空聞?」
場中情勢一變,旁邊觀戰的蠱神也看了過來,見「空聞」這幅模樣,祂似是想起了什麼,言語中有所猜測:「魔師韓廣?」
「空聞」麵皮一顫,垂落兩邊的白眉掉落,體貌改變,轉眼間已露出本身真容,成了一位寬袍大袖、儒雅瀟灑,散發著神魔般妖異魅力的英俊中年男子。
他低頭看著血色蠕動的右臂,話語中儘是莫名意味:「多年謀劃,功虧一簣。」
余元「眉頭一皺」,佯裝不解:「魔師此言何意?莫非本座行事礙你謀劃了?怎麼,想怪罪本座?」
韓廣調整好心情,悠然笑道:「並非如此,血海羅剎你功行有進,本座高興還來不及,如何會記恨於心?只是嘆息此次正道法身聯手奪取如來神掌的背後,竟然還另有圖謀,而本座卻並未發現,以至於原來計劃最終宣告失敗。」
余元「面無表情」,袖袍一揚:「既然如此,魔師你還是趕緊回你滅天門去吧,恕不遠送!」
韓廣含笑道:「這是自然,本座這就離去。嘿,血海羅剎你多年未見,功行見漲,日後恐怕還有合作的機會。」
「那便日後再說。」余元面色稍緩,但送客之意依然。
韓廣看了一眼已然完好無損的右手,彈了彈袖袍,輕聲吟道:「絕代才人天亦喜,借他只手回瀾。而今無復舊時觀。馬當山下路,空見野雲還。①」
一步邁出,遁入虛空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