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高雲淡,星漢巡天。
這片明湖靠近東海,常得水汽滋潤,又處在大鴻帝朝勢力範圍之內,是以風調雨順。即使是早春三月的春寒料峭季節,依然寒意盡去。
因為收徒元初平之事耽擱了不少功夫,王珝和姬飛晨便乾脆在此暫時落腳,歇息一晚。
他們打算此行先陪王珝找到斬屍機緣,而後再前往東海拜見那些散仙前輩,順便去尋找雲霄閣的另一支傳承,也就是傅玉堂的師父,好得到其認可。
這些事情,姬飛晨已經通過和陳娘娘——一位旱魃得道的古修地仙前輩——之間的聯繫,提前通知了那些仙家,如今他們正聚集在一起,準備迎接、考量姬飛晨這復興雲霄閣之人。
......
湖邊一處淺灘,王珝立在水面上,背對著元初平:「初平,你習練血海魔功也有一段時日,我且問你,你認為無垠血海的道路是什麼?」
元初平垂手而立,恭恭敬敬地站在王珝身後,回答道:「弟子以為,是掠奪萬物精華,成就己身之路。」
王珝點了點頭,繼續道:「太上道祖所傳《道德真經》,洋洋灑灑五千餘字,述盡天地運轉之功,自然萬象之妙,甚至魔門之人也多以此為立論之基。」
元初平在凡俗之時,家中也薄有財資,粗通筆墨,因此很快反應過來:「老師之意,血海之路,正是道祖所言,『損不足以奉有餘』?」
「不僅如此,」王珝笑道,「血海在這方面有兩個觀點,一便是以你所言為本,『損不足以奉有餘』,講求掠奪他人。第二個,則是喜歡偽裝成玄門仙家,講求『損有餘而補不足』。」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元初平疑惑問道。
王珝手下有不少血海弟子的性命,更把地仙五十六的部分道果化作自身資糧,因此對於血海內部很是了解,聞言便解釋起來。
原來,血海中的後一種觀點則是認為天地生養萬物,自然視眾生為芻狗,彼此之間無有高下之分,也無仙魔之辨。
所以,他們這些魔人也是天地運轉中的一環,而當他們處於「不足」的狀態時,那麼「損有餘」也就是順天而行了。
「這,這不是顛倒黑白,強詞奪理嗎?」元初平初聞此言,一時間無法接受,十分驚訝。
「這種說法,多是那些叛逃血海的玄門之人所用,以彰顯自身無錯。甚至因為這種觀點,他們體內的飲血躁動要比其他人更重一些,畢竟是『不足』嘛!」
王珝搖搖頭,將這頁翻過:「我說這些,是為了讓你對血海多幾分了解,免得日後潛入血海卻不知內里情形,傻乎乎著了他人算計。」
「弟子明白。」元初平聞言低頭,感激道。
「唔,那我接下來便為你傳授我所創的血海真法,好消去你體內吸血衝動,又可教你融入血海之中卻不露馬腳。」
「是。」元初平連忙凝神細聽,不敢分神。
「《說卦》有言,坎為血卦,何解?取其人之有血,猶地有水也。《四符》載:精者水,在天為寒,在地為水,在人為精。血者,人之精也。」
王珝緩緩闡述他這篇功法的立論之基。
他接下來要傳授給元初平的,是他當初根據玄正洲的修行理念為本,結合無垠血海道統和陳教主的血海真水傳承,為化身余元所創出的一篇功法,理論上可以修行到地仙境界。
不過余元如今已經向著碧落黃泉這等先天真水轉化,正等待王珝為其尋來黃泉道炁,因此也就暫停了這篇功法的修行,讓其可行程度停滯在了人仙境界。
不過以王珝眼光來看,這篇功法並無大礙,反而立意頗高,且沒有一些吸血練功的後遺症,正適合教給元初平改易根基,因此眼下就拿了出來。
數個時辰後,王珝為其講述完其中真意,又細細解釋了一些暗文術語,更讓元初平在他看護下自行修持了一段時間,見其並無問題,這才滿意地讓他去姬飛晨那邊。
見元初平離開,王珝這才閉目入定,感悟起在姬飛晨交給他的一些陰陽之道的領悟。
「考其陰陽,以觀其妙嗎......」
......
次日一早,元初平返回血海,如今他功法已變,血誓被解,自然要潛入血海,拯救其他無辜之人。
王珝為他計劃好,讓元初平以在南疆被王珝所殺的幾名血海弟子中一人的身份回返,免得被人發現元初平曾在血靈魔池中停留,而後下落不明。
元初平離去,王珝和姬飛晨又在明湖之畔耽擱了一會,直到午時已過,方才準備離開。
正當二人離開明湖後,忽然整個天地發生異變。
長空隆隆作響,天穹雲霄蓋地,無數狂暴的九天罡風從高空猛烈刮下,還有青紫色電蛇在雲團之中游轉。
不知為何,一個龐大的颶風在這處地界上形成,旋渦狀的雲團遮天蓋地,直直落在明湖之上,形成了一個接天連地的水龍捲。
湖泊之中的水族生物,不管靈智是否開啟,是否有修為在身,都毫無反抗之力的被裹挾著飛入雲端。連帶著空中飛翔的那些水鳥,都在龍捲之中來回擺動,似乎會隨時狠狠摔落在地。
在這種自然之威下,王珝和姬飛晨不得已按落雲頭,生怕也被捲入進去,落得個重傷的下場。
看著那厚重雲團之上密密麻麻的紫色電網,姬飛晨心有餘悸:「這般氣象,怕是地仙也就如此了吧?」
「你在想什麼?」王珝苦笑出聲,「抬頭看看上面,天外罡風都下來了,地仙能撕裂風水屏障?你說這是有天仙飛升倒有幾分可信度了。」
玄正洲之外,有東海諸島,域外龍族。
而在深海龍族之外,便是一層風水界屏,被諸仙稱為「天涯海角」,乃天之極,海之界,是地仙一流所能到達的極限。
若是能破開玄正州外的界屏,飛入青冥之中,那必然是天仙才會擁有的手段。
「天仙飛升嗎?」姬飛晨觀望著天地之中漲縮不定的巨型雲團,不能將其盡數納入眼中,心中蠢蠢欲動,「我們要不要入內一觀?」
王珝指了指前方:「隨你,反正我們也無路可去。」
這道水龍捲打破天幕,陣陣九天罡風從中灌注而下,形成界層擋住遠方之人靠近這處地界。
而王珝和姬飛晨,則是很不幸地被圈在了風層之內,在風暴止歇前無法離開此地。
反正脫不了身,倒不如入內一觀其中究竟。憑二人實力,那罡風層不好闖,這龍捲雲團還進不去嗎?
於是二人結伴前行,小心翼翼地來到水龍捲面前,正要設法闖入,忽聽得其中傳來一聲輕笑:
「你們這些生靈畢竟無辜,總不好因為我之緣故白白送了性命。」
隨著話語傳出,不知內中存在做了什麼,只見一片青芒散開,水龍捲轟然破碎,天塹裂縫吸走的湖水重新落入湖泊乾涸後形成的盆地。
那些魚蝦水鳥完好無損,只是略有驚慌,不斷遊動、拍打翅膀。隨著時間流逝,湖面也漸漸恢復了原先的平靜。
王珝、姬飛晨二人周身升起一層水光,擋住了那些散落的細細雨絲,定睛看向出言之人所在方向。
水霧散去,一道神秘身影映入二人眼中,讓他們心頭震驚,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幹些什麼。
風浪漸漸止歇,空中水霧飄渺,在日光照射下折射出道道飛虹,將湖中之人襯托得如聖如仙。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王珝目視來人,腦中一片空白,一時間竟然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描述對方,但不自覺間卻是念出了曹子建的《洛神賦》。
「......穠纖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不御......」姬飛晨恍惚間,聽得王珝念誦詩文,也不自覺地跟了下去。
似乎對於眼前這個神秘人來說,一切的讚美都是理所應當的一般。
「這就是你們對於我的讚詞?不錯,我很喜歡。」
神秘人早已注意到這兩個不速之客,聞言輕輕一笑,眼神在王珝和姬飛晨身上來回看了幾眼,忽然閃過一抹異色,道,「把你身上的衣服給我。」
王珝不知這人是對誰說話,於是扭頭看向姬飛晨,卻發現其人已經不見蹤跡。
再回頭看時,神秘人身上已經多了一件衣服,正是姬飛晨身上那件,而王珝身邊的風景也隨之改變,再不在明湖之中。
似乎察覺到了王珝心中的震驚,神秘人微微一笑:「我和他有些話要說,所以暫時把你二人分開,想必你不會在意吧?」
「自然不會。」王珝低下頭,不敢去看此人,聞言恭敬道。
「很好!」這人一拍雙手,發出清脆聲響,「那接下來便說說你的事吧!」
「我?」王珝心中一驚,「晚輩身上又有什麼事?」
「很多,很多,」神秘人微微一笑,「多得我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要不你選一個?是先說靈海的事,還是先說南華的事,或者是你自己的事?」
王珝聞言苦笑,那龍王都曾一眼看破自身跟腳,所以他從未想著在這名不知來歷的神秘人眼前遮掩。不過被對方一語點破,他還是有些不習慣。
「靈海帝君、南華天尊,歸根結底都是涉及到我自身。既然如此,還請前輩先說說最後一件事吧!」
「當然可以,」神秘人似乎很是高興,「不過,想讓我告訴你,你也得付出一些事物。畢竟這是你的命運,我不該在其中插手,免得有人不滿。除非,你能給出令我滿意的代價。」
「那麼,前輩,您想要些什麼呢?」
「這一切——你以為我會這麼說嗎?」神秘人手輕輕一揮,王珝身邊天地再轉,「陪我走上一走吧,你會知道所有的。」
二人身邊,繁華鬧市,車水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