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珝心中知曉,所謂立下道果,便是以修士藏於天幕之中的天魂為引子,溝通天道,形成一尊道果法相的過程。
但既然他並非此洲中人,修行體系與此處截然不同,就連九州所言的三魂七魄和玄正洲所言的同名之物也絕不相同,那又如何得來隱於天道之中的天魂呢?
而修行玄正洲體系的化身余元,他乃是王珝以外物為寄託所斬出的化身,並非先天真靈自主投胎轉世,因此也沒有天地人三魂。
所以余元剛要立下道果,立馬暴露出自身問題。
就如同違章建築遭遇拆遷一般,整個空間開始碾壓他的道果,意圖毀去他的根基,使他遭到反噬最終隕落。
不過王珝對這一結果早有預料,這一行動也只是試探之舉,為了驗證自身的想法是否可行。
畢竟余元只是化身,即使被打滅了也只是需要修養一陣,短時間內無法重新凝練罷了。
對如今暫時沒有什麼要緊事在身的王珝來說,屬實問題不大。
「雖說我也只是臨時起念,但仔細一想此法倒也可信。看來以後還是有事沒事埋幾顆閒子比較好,說不得便能在未來派上用場。」
眼看天邊烏雲愈發濃重,似乎即將有天譴降下,毀去余元肉身。
王珝不再耽擱,暫時停了手上活計,心頭一動,便勾動了另一道意識。
「如今我關於虛實之道的感悟也到了一個關卡,那道化身的用處也小了許多,倒不如趁此機會發揮餘熱,為余元出上一把力!」
......
槐安城。
王驚瀾正在城隍廟後院的自家臥房中閉目打坐,忽然心頭一動,得知了本尊想法。
鬢髮如霜雪的廟祝緩緩睜眼,自語道:「既然如此,卻是得和主人家打個招呼。」
王驚瀾沉思一會,盤算好種種事物,於是出了房門,喚來一個廟祝打扮的童子,揉了揉他的腦袋,吩咐道:「去請李員外過來一敘。」
童子脆生生地應了一聲,便跑了出去,打算通知其他人,只留老者一人站在院落之中,眯著眼看向空中日輪,感受著和煦的陽光。
此時距離王珝離開,已然不知道過去多少年了,當初走投無路、只得拜入城隍廟混口飯吃的青年,如今也成為了德高望重的城隍廟主事人,垂垂老朽一介。
此方幻境世界,時間流速與玄正洲有異,且時快時慢,當時王珝不過出府不到一日光陰,此處便過去了三年。
如今王珝離開已有數月時光,這裡卻又僅僅過去了幾十年。
而在漫長時光的沖刷下,槐安城中的居民,也發生了些許改變。
那徐長澤、吳雷、李辰逸三人被刻印而下的留痕,已經變得愈發真實,如同真人,且混跡世俗間如同凡人,全然不知自身本源。
若非王驚瀾這幾十年間不時受到來自本尊的溝通,恐怕他也忘了自己是誰了。
「想來陣靈的煉假成真之路也走得差不多了,這具軀殼足以滿足本尊所需。」
白髮蒼蒼的廟祝在院中等候一陣,便見到了應邀而來的李員外的身影。
而這李員外,正是當初的劉德潤劉書商,也就是陣靈的表面身份。
按王驚瀾估摸,可能是為了儘可能達到真實,仿照紅塵運轉,這槐安城中的居民生活無一不與外界相似,亦有生老病死諸事。
像那曾名噪一時的徐大家,前些年就已經無疾而終,屍軀在王驚瀾冷眼旁觀下變成一道虛影投入一名女子懷中,不久就傳出了有孕的消息。
那名女子還在城隍廟算過命,祈求是個男孩,當時也是由王驚瀾解的簽。
而李夫子、吳陶商,也是這般待遇,但如今他們是何身份,王珝倒沒有去一一觀察,畢竟他也有自身事務要辦。
李員外走入後院,見王驚瀾正在此處等候,臉色一變,立馬走上前去扶住他手臂,殷勤道:
「老爺子,什麼事勞您在這兒等我啊,怎麼不去房中坐著?」
這李員外與王驚瀾也算交好,而且王驚瀾年歲比他大上二十餘載,所以其人在王驚瀾面前都是晚輩做派。
今日他忽然聽得城隍廟那位老神仙想見自己一面,便立即趕了過來,誰知卻見老人家在院中親自等候,不由得有些心驚。
王驚瀾笑眯眯不發一言,算是占了陣靈些許便宜。
直到他被李員外攙著走入房中,服侍著坐下以後,這才緩緩道:
「潤澤啊,我這次找你來,是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老爺子您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李員外一口應承下來。
「我要離開了。」王驚瀾端起茶杯潤了潤口。
「您要離開了?您一把年紀去哪兒啊?」李員外尚未反應過來,詫異道。
「我要『離開』這方世界了,去外面看看。」王驚瀾仍然是那副和藹的樣子,卻在「離開」二字上咬了重音。
「這方世界?」李員外先是緊皺眉頭不知王驚瀾在說什麼,突然身子一震,再抬頭時已然換了一幅表情,「竟然是你?」
「是我。」見陣靈意識替代了李員外的表面人格,王驚瀾笑了起來,「多虧我留了一手,不然真沒發現你的盤算。」
「你主動暴露,是不怕我下手嗎?」陣靈面色陡然陰沉下來,手上多出一方晶瑩剔透的玉印,其內隱隱有白光伸縮不定,似乎是某種劍氣。
「你身為劉德潤之時,尚有閒心親自關注、安排我等,叫我不敢暴露分毫。但到如今,你時常不見身影,此身事物俱都交由表面人格處理,想必你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了吧?」
「你知道我要幹什麼?」陣靈眉頭擰在一處,背後似乎有諸多各異景色浮現,山河壯麗、錦繡萬里,似乎囊括自然人文、天地萬象。
王驚瀾笑而不答,先是看向陣靈手中玉印:「空山通明玉,如今卻是難以見到了。」接著又把視線投向陣靈背後景致,「《萬象蘊靈根本經》,這威名赫赫的鍊氣古法我亦有所耳聞,卻不曾想其本質竟然是以心化物之道!」
「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不必在此遮遮掩掩。」
見自身隱秘被王驚瀾戳破,陣靈第一反應,就是立刻出手,將這窺破自身布置的賊子拿下。
但正如王驚瀾所言,他如今正處在一個緊要關頭,實在無暇他顧,甚至不能保證殺死王驚瀾後,能否控制住其人本體,不叫消息走漏。
所以只得強按一口怒氣,試圖問清王驚瀾打算。
「也沒什麼事,只是需要這具化身回歸本體而已。」王驚瀾笑道。
「你當我這裡是開善堂的?隨便來隨便走?」
陣靈話語中隱現怒氣,當初王珝留下後手,讓王驚瀾這尊化身在此留居數十年他都沒有發現,如今若非其人主動暴露,他甚至還一無所知!
「如果我能隨便來去的話,這具化身早就不告而辭了!」王驚瀾輕笑一聲,「不過如今你之隱秘我早已報於本尊知曉,你若是不想此事泄露出去,便放我自行離開,大家好聚好散,如何?」
聞言,陣靈沉默下去,知道自己已然處在了下風。
陣靈自知,他跟腳神異,是上古某位大能殘魂所化,實力強橫。但他動用此處後手復活之時,不料出了岔子,迫不得已只得自斬道行,強行與此處陣靈融合,因此心性有缺、實力大損。
再加之王驚瀾在這槐安城中已經度過了幾十載,對他的情況也有所猜測,知道他現在騰不出手,只能勉強降臨一道念頭,故趁此良機發難。
若非王驚瀾本尊也對其化身很是看重,不願與他魚死網破,不然現在情況還不知如何呢!
陣靈內心正在考慮得失,耳邊又傳來了王驚瀾蒼老的聲音:
「若我沒猜錯,你煉假成真之路也差不多圓滿了,如今正是你由陣靈之身轉為血肉之身的最佳時機。不過現在你被我拖在這裡,本體那裡的進度也停滯下來了吧?當真不怕功虧一簣,因為我這點小事耽誤你自身大事?」
陣靈聞言低頭不語,盤算一會,抬起頭看著王驚瀾,點頭應下:「既然如此,你須得發誓!」
「此事易耳!」老廟祝淡淡一笑,立下誓言,絕不向他人泄露陣靈隱秘。
同時也逼迫了陣靈發下誓言,絕不對王驚瀾及其本尊出手。
「我已放開陣法控制,你自去吧!」二人都發過誓約,陣靈雖然心裡還憋著口氣,但也只能信守諾言,放任王驚瀾離去。
王驚瀾可不知道陣靈內心想法,見他答應下來,隨點了點頭,整頓好自身衣冠,向著陣靈微微一笑,頭一低,便沒了氣。
在陣靈注視下,廟祝屍首忽地染上赤色,然後融化成一地血水,還有一隻玄甲黑蟻的屍骸在其中沉浮,正是陣靈當年為了寄託這些被刻印下來的身形而特地準備之物。
隨著黑蟻屍骸漸漸消融,血水之中泛起波瀾,如同真正生靈一般,蛇立而起對著陣靈擺了擺首,便快速流入虛空消失不見。
「竟然把化身打成最精粹的一點靈神後方才收回,」陣靈眯起眼睛,「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
遺府之外,雲澤荒島。
經過王珝等人當日開啟仙府的一番舉動,原先仙府大門處兩座巨岩已然變了形象。
其中一座倒還是保持著岩石模樣,但另一座卻復歸了最初的雕像形貌。
當遺府之中,幻境世界之內,王驚瀾這尊化身自行散去之後。外界頭戴飛鳳盔,身穿盤龍甲的威武雕像突然眨了眨眼,目光從仙府之中一掃而過,在某幾處地方微微停頓,而後便變作一尺大小,面露笑容,如同真人一般邁入了虛空之中,不知去向何方。
荒島之上,因為這尊雕像驟然活化之下的舉動而被強行迫開一個空洞的毒瘴再度緩緩聚集回來,將剩下的一座巨岩隱沒於其中。
......
古戰場,隱秘飛瀑之處。
王珝面色毫無波動,似乎對結果早有預料。
他伸手探入虛空,再回來時上面已經多了一捧血水。
道人隨意把血水往外一灑,使其穿過洞外清瀑融入余元身上,一縷神思直入道果空間。
「那陣靈修行《萬象蘊靈根本經》,取意天地之間,以心中方寸之地容納世間森羅萬象,本質亦屬於虛實之道,那方幻境世界便是其踐行自身大道的嘗試。以在那方世界中蘊養了數十年的化身靈性為引,我或可成功蒙蔽天道,從而讓化身立下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