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陣靈態度,關於我身上的隱秘,它像是知道什麼。」王珝看著陣靈消失的地方,手指輕扣小鍾,若有所思,「雖然這些泡沫世界的本質和大小都比不上一尊地仙所開闢的福地。但量變產生質變,運轉這無數泡沫世界的陣靈也不是一般地仙所能比擬的,若是它真的在我身上看出什麼,倒也能說得過去。」
王珝從未忘記塗山對於自身情況的言論,不管他是真的看出了什麼還是信口開河,那「南華」二字還是讓王珝無法忘懷,牢牢銘記。而且以王珝對塗山的初步了解來看,此事應該不假。
「不過,若我的奇遇乃至如今的遭遇真與南華有關,那也不是一個小小的陣靈所能看出的,除非二者有相通之處。」道人陷入沉思。
以王珝見識來看,不說一世之尊世界裡的南華天尊,光是這玄正洲的南華真人都是至少天仙境界,甚至更高的存在。與其相比,這仙府中的陣靈也算不得什麼了,即使這陣靈不在尋常地仙之下。
「陣靈、南華的相通之處......」王珝喃喃自語,似乎有了一定的猜想。
半晌,道人無奈一笑,放棄了揣摩那些大人物的想法,那等存在不是自己這個小小的法師所能妄圖揣測的。自己目前所能做的,就是加強本身實力,同時寄希望於那些存在對自己抱有善意。
「雖說有點消極,但也沒辦法了。」王珝無奈搖頭,「正因為我知道得太多,所以才小心翼翼,不敢肆意動作。」他猶記得夢中所知的孟奇突破外景時是如何意氣風發,而隨著修為漸漸高深後,又是如何逐漸沉默起來的。
「這算不算一種另類的苦海體驗?」王珝苦中作樂,自嘲一聲,旋即拿過紙筆,繼續書寫記憶中的《蜀山劍俠傳》,如今這方泡沫世界的《蜀山記》。
「眼望星空的同時,我也得腳踏實地。當務之急,還是將徐道友喚醒,從仙府中離去再言其他。」
書房之中,人影漸漸沉寂下來,再無動作,只有悠悠的鐘聲播揚開來,傳入對面徐府之中。
......
一旬之後,徐府。
徐長澤正手裡捧一卷書在看,不時若有所思,露出了心領神會的微笑,拿起手邊鼠須筆在其上勾勾點點,標註一些文字。
徐管家急匆匆走入書房,見徐長澤精神狀態不錯,私下鬆了一口氣,對其道:「老爺,您要我打聽的事出來了。」
「哦?」徐長澤饒有興致地擱下手中書卷,看向徐管家,「都打聽到了什麼?」
「城北那座玄靈觀,確實丟了一口鐘。」
「玄靈觀,是道觀?」徐長澤面露疑惑,問道。
「是啊,老爺您三月份還在那裡上過香呢,您忘了?」徐管家又緊張起來,眼看老爺最近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易怒易躁,而是平和了不少,心中好不容易鬆了口氣。難道現在又出了問題?
看著徐管家擔憂的目光,徐長澤啞然失笑:「你都在想些什麼,我只不過因為前些日子諸事煩憂,因此把這道觀忘了而已,你一說我就想起來了。罷了,你繼續說吧。」
「是,」徐管家暗地鬆了一口氣,「那座玄靈觀平日裡也甚少有人來往,裡面丟了少了什麼物件也無人在意,所以直到如今才有人發現觀中後院鍾亭里懸的那口鐘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失了。」
「能看出是什麼人偷走的嗎?」徐長澤輕輕點頭,繼續問道。
「和那面鳴冤鼓一樣,」徐管家面上露出驚色,「也是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古鐘便消失不見。所以人們在傳是有鬼神作祟。」
「鍾、鼓,果然不出我所料。」徐長澤喃喃低語一句,旋即道,「既然如此,那午食過後便過去看看吧!」
「老爺?」徐管家面顯疑慮。
「就這樣吧。」徐長澤搖搖頭,不願多說,又拿起了那本書卷,怡然自得地翻看起來。徐管家眼尖,一眼看見了書封上的《蜀山記》三字。
「這......」徐管家心裡嘀咕一聲,見徐長澤面上並無怒色,而是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只得告退。
徐長澤眼角餘光瞥見徐管家告退,嘴角露出微笑。品了一口香茗,聽著只有自己一人能聽見的清揚鐘聲,鬢髮微霜的男子低語道:「靜川道友,是勝是敗全在此一搏,你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貼身衣物之下,一張古樸符籙散發著微光,守護其人一點清明不失。
徐府對面,王珝心有所感,看向徐長澤所在方向,笑了起來:
「原來徐道友還有這麼一張底牌!也是,畢竟他這脈傳承最忌幻術勾動內魔,自然會有所防備。只可惜徐道友他低估了此處幻陣威力,連底牌都未動用便失卻了心智,險些就此沉淪。不過這樣一來,倒是省了我不少力氣。」
道人笑著搖了搖頭,左手執鼓,右手懸鐘,袖袍垂下將兩件法器遮擋起來,然後便怡然自若地出了宅子,走向玄靈觀方向。
......
玄靈觀。
徐長澤信步邁入觀中,臉龐不時抽搐幾下,眼中一陣茫然,一陣清明,似乎有些詭異。幸好他走在最前面,無人發現面上異狀。
徐管家跟在後面,有些擔憂,也不知道自家老爺為何會突然動了心思,來到這座破敗荒涼、無人問津的道觀。要知道這座道觀,他這個土生土長的槐安城人都從未聽說過!也不知道老爺又是從哪裡聽來的。
此時的徐管家,貌似全然忘記了自己先前的言論。
徐長澤似乎胸有成竹,當先走入殘破不堪的正殿,看向一尊道祖塑像下站立的人影。現在他像是又成為了「徐大家」,向著人影提問道:「我近日來的異狀,可是你這怪人所為?」
人影聞言,抬起頭來,正是在此等候多時的王珝。他面帶深意地看了一眼徐長澤,問道:「你可願隨我而去,入山修道?」
「你想幹什麼?」「徐大家」眯起雙眼,疑問道。
「我觀你根骨不凡,可堪造化,於是刻意使你歷練一番。如今見你塵欲暫消,有向道之心萌發,故而方才現身,與你相見。」
王珝心中輕嘆,其實按照原定計劃,徐長澤還得飽受名聲之累、背叛之厄、困頓之苦等一系列磨難後他才會與其見面,出言點化。如此方能確保徐長澤能勘破虛實,從此方世界離去。
但沒想到徐長澤竟然還有一道底牌存身,能保留自身一點清明。而既然有此助力,他也就不必那麼麻煩了,因此王珝才修改了計劃,加速了這個進程。不過這樣一來,王珝原先寫就的劇本便也派不上用場了,內心的惡趣味無處散發,不由得讓他有些嘆惋。
且不說王珝在這裡胡思亂想,那頭徐管家聽見他所言,卻是立刻出言勸解:「老爺,這怪人鬼鬼祟祟,不似好人,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吧!」
「徐大家」聞言看了一眼王珝,見其沒有阻攔自己的意向,不知為何,心頭一動,斟酌著開口:
「我自少時一場大夢之後,心中一直蠢蠢欲動,有將夢中所見寫將出來,成為話本的念頭。成人之後遂以此為業,多年苦功下來,倒也有了些許名聲。
「如今想來,卻覺自身如墜夢中,所做之事無不順風順水,少有困難,心想事成之事多有發生。在此環境下,我也愈發驕躁,心中驕矜自滿之意日漸強盛。」
「徐大家」緩緩道來自身心路歷程,王珝含笑細聽,而徐管家則是若有所思,陷入了回憶之中,似乎看到了最初意氣風發的自家少爺,而不是現在的徐老爺。
「直到最近,」眼神愈發清明的徐長澤話鋒一轉,「先是自身靈感匱乏,無法照常寫作,而後又有幻覺擾人,使我心疲神煩,更有《蜀山記》此書橫空出世,隱有將我取而代之的勢頭。
「在這些阻撓之下,我發現自身前半生太過順遂,如同天命在身,未受半點磨礪,甚是虛假。所以特地來尋尊駕,還請尊駕指點,為我解惑!」
徐長澤對著王珝深施一禮,語氣誠懇。
王珝看著徐長澤有些迷惘的眼神,知道距離其人醒來只差臨門一腳了,也不再耽擱,笑道:「道友如今落得這般境地,貧道自然不能不管,當助道友一臂之力。」說完袖袍一揮,身邊多出一摞書來。
徐長澤顧不上思考王珝話中深意,便驚訝地發現面前這摞書正是自己動筆以來的所有作品,包括自己從未發表過的練筆之作,以及前段時間冥思苦想後寫就的一些尚未刊印的書稿也在。
「這是......」
「長夢千年何日醒,睡鄉誰遣警鐘鳴?」王珝隨口念出一句夢中所見詩句,為此方世界做了個註腳,而後輕拍手中鳴冤鼓,使其發出一聲沉悶鼓聲。而警世鐘無人操縱,自行發出陣陣清鳴,將面前厚厚一摞書籍盡數震破,化作飛灰,「徐道友,虛實之辨你已有所了悟,此時不醒,更待何時?」
徐長澤正在驚訝王珝這番動作,忽然耳邊有黃鐘大呂之聲響起。這些日子裡每天的晨鐘暮鼓之聲盡數從記憶中浮現,與現在所聽到的最後幾道音律共同匯合,組成了一篇美妙莊嚴的合曲,在他腦海之中奏響,使得徐長澤自身記憶不斷翻騰,似乎有事物要噴薄而出,整個人都呆滯起來。
「你這妖人,對我家老爺幹了什麼?」徐管家又驚又怒,向著王珝衝來,被道人隨手一指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徐道友在此沉淪數十載,卻有了你這位忠僕,倒也難得。」王珝笑了一聲,轉而運轉元神,激發泥丸宮中所藏瑤琴,發出一道松曠低遠,拓人心神的琴聲。
琴聲入耳,成為那最後的輕輕一推,徐長澤雙眼一亮,身上氣息頓時高漲,很快從一個凡人達到了蛻凡後期,直到觸及那一層界限方才放緩。但並未停止,而是自行壓抑下來,以待日後。
徐長澤雙眼之中神光熠熠,心念一動便有一道符籙從身上飄出,籠在了二人頭頂。他視線從徐管家身上掃過,閃過一抹懷念之色,旋即對著王珝深施一禮:
「多謝靜川道友,助我脫此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