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打算怎麼做?」
王珝剛剛在徐府外的一條小巷子裡顯出身形,耳邊就傳來了這麼一句話。
道人身形微不可查的一頓,旋即放鬆下來,背對著出聲者:「怎麼,不繼續演下去了?」
「你既然知道了這方世界的本質,那我也就沒有繼續偽裝的必要了。」一個人從王珝背後走出,來到他面前,正是那個自稱是徐長澤少時同窗、如今為其獨家書商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面向王珝,氣息尋常,並無異處,似乎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但其口中的話語卻彰示著這一切並沒有那麼簡單。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的人,竟然能在諸多試煉世界中自由來去,干涉他人試煉進程。」
王珝聞言,眉頭輕動:「怎麼,以前也沒有人能隨意遊走在這些泡沫世界中?不是只要做到『飛升』便可以嗎?」
「正如世上沒有兩片自然生成的相同葉子那樣,每個人所面臨的考驗都是不同的,」中年男子意味深長道,「而他們的收穫也是不同的。你能做到『飛升』,不代表別人也可以。就算有其他試煉者也『飛升』離開了自己的試煉世界,他們也不會像你一樣能自由來往其他世界,而是直接被視為通過考驗。」
「所以,我是不同的?」
「你是不同的。」中年男子肯定地重複了王珝的話語。
「好了,這些事以後再說。」王珝眯起眼睛,顯然有所猜測,對此不想多談,轉而道,「你既然出現在我眼前,怎麼樣,是要阻止我嗎?」
「不久之前或許有,但現在沒有。」中年男子回答道,「若是你要強行喚醒徐長澤,我可能要阻止你。但你有言在先,要在不損礙徐長澤道心的情況下使他和你自願離去,我倒是想看看你會怎麼做了。」
「身為陣法之靈,也會有好奇心存在嗎?」王珝避而不答,卻一口道破了中年男子的真實身份。
「身為陣靈的『我』是沒有的,但是現在的我有。」中年男子,或者說陣靈不以為意,「此身只是『我』在這方世界的一道意識,在經過無數年陣法運轉後,漸漸有了屬於此身的人格和知性。或許身為陣靈的『我』是懵懂蒙昧的,但此身卻並非如此。」
「即使這方世界本質是虛幻的?」王珝追問道。
「沒錯,即使這方世界是虛幻之物。」陣靈肯定道,「天上一日,地下千年。雖然不知道外界究竟過去了多少年,但在漫長時光沖刷下,這方世界的本質已經有所改變,向著一方真實天地演化。更何況常常有『真實』之人進入此處,與此地生靈互動,這更一步加速了世界的變化。所以在『我』和我眼中,這方世界,起碼這座淮安縣城是真實不虛的。」
「我明白了。」王珝點點頭,「既然你想知道我如何喚醒徐道友,那你看著便是,只要不刻意對我造成妨礙,你自然知道我是如何採取行動的。」
「我是不會主動干涉你的。」陣靈作出保證,「畢竟我只是一個陣靈,對你們並無惡意,如今也只是履行身為陣靈的職責而已。當然,若是徐長澤有主動排斥你的意向,我也無法違背,只能按其意願行事。」
「我明白,恕不遠送。」王珝向一旁伸手送客。明明他才是這方世界的外來者,如今卻反客為主,示意陣法之靈自行離開。
「我很期待你的表現。」中年男子臉上露出笑容,手合在一起,打著節拍走出小巷,漸行漸遠,只留餘音在此處迴蕩,「功成事遂人間世,欲夢槐安向此游。這槐安古城,本就是美夢成真之地啊~」
「烏蟻混游槐國市,綠醅初潑漢江濤。虛假之物就是虛假之物,要想有所改變,簡直輕而易舉、反掌可為。」王珝看著中年男子遠去的背影,隨口應和了一句,身體便散作水花漫入虛空之中,消失不見。
......
城東,一處園林。
這「平康園」是槐安縣城的父母官——知縣張廉自掏腰包所修的一座私人園林,除了元宵中秋等與民同樂的佳節之外,甚少對外人開放,故而經常空空蕩蕩,清冷無人。其位於城東地勢較高之處,內有矮山修竹、怪石流水,風景也算宜人。
平康園內的一處怪石假山旁邊,王珝收回了注視著徐府方向的視線,若有所思。
「既然知道了陣靈的態度,那我就可以好好玩玩了,五蘊迷心,紅塵煉欲,此時正得有一位前輩高人來點化這沉迷於俗世之中的歷劫仙人啊!」道人俯身看向面前的一汪清池,注視著自己的倒影,面帶笑意。
既然知道這裡是用來考驗進入遺府之人的泡沫世界。而徐長澤又狀態不對,似乎中了陷阱,王珝如何還會親身涉險?
在徐府門口戲耍了那家丁一番後,王珝便來到了這處無人園林,遠遠操縱著一道水體化身與徐長澤、陣靈先後交談。而不知是真沒發現還是故意裝作沒看見,總之那陣靈也沒有找上門來,只是和王珝的化身見了一面,確定了王珝的態度和意向。
「三屍秘術當真奧秘無窮,我只是略有感悟,便能自行凝聚一道化身,可代替本體行動。也不知斬卻三屍蟲後又會有何妙用。」
王珝感嘆了一句三屍法門的便利,旋即開始盤算起自身計劃來。
「現在來看,這方世界應該是一方幻境世界沒跑了,其根基應該建立在蟲豸之類的微小生靈之上,說不得便是一棵古槐之中的一方蟻穴,畢竟是『槐安城』嘛,呵呵。
「至於內里法度,若我猜想無誤,應該就是放大人心底的欲望並將其實現,以之來使人自願停留於此之類的幻術。當考驗者隨著時光流逝而被此處漸漸同化後,便會成為這裡真正的一份子,最終考驗失敗,被排斥出這方泡沫世界。
「而看徐道友現在這幅表現,顯然已經到了危險關頭。當他把自身記憶全部當做小說話本寫出來後,也就代表著他完全拋卻了過去的自己,準備安心在此停留,成為槐安城的一份子。他現在因為所謂的『靈感』枯竭而導致的易怒暴躁,實則是他內心深處最後一絲清明的反抗,正在給自身靈覺示警。可惜徐道友遭幻術蒙蔽後,下意識以為仙家之言都是痴人妄語,如此便未被察覺。」
想到這裡,王珝心中有數,雖然不知道徐長澤內心深處的渴望為何會是現在『徐大家』的模樣,不過這並不礙他想方法開悟其人。
「只要將現在功成名就的『徐大家』打落,使其一落千丈、眾叛親離,那在前後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的強烈對比之下,他自然會有生出厭世的念頭,我再從此入手,當可成功將其點化。」
道人閒庭信步,走出了園林,向著縣衙方向行去。
「不過該如何改變徐道友的生活,其中還有得說道,起碼並不是隨意動手便可輕易達成的。」王珝走在路上,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給某個人解釋,低聲呢喃道,「徐道友如今以小說話本而著名,此乃其在這方世界的立身之基,我也應當從此入手,方可畢其功於一役。」
微微側耳,似乎聽到了某人所言,王珝笑道:「你也覺得此舉成功率不低?那我便可安心行事了,莫要忘了你我約定,切不可故意限制我。」
「自然。」虛空中,一道莫名聲音傳入王珝耳里,道人面上笑意更甚,自言自語道:「想不到,我王某人竟然也有當文抄公的一天!」
停下腳步,王珝看向面前莊嚴的衙門一側,視線停留在了縣衙門口的鳴冤鼓上,眼中閃過笑意:「要想喚醒徐道友,除了要當一回文抄公外,一些事物也是不可或缺的,就比如這鳴冤鼓。其實我來時還擔心此處並無此物,幸好這方世界足夠『真實』。」
隨著他這番言論出口,陣靈傳入王珝耳中的話語不可避免地帶上一份無奈:「這鳴冤鼓其實是我故意留下的破綻之一。此物內里已經誕生出了禁制雛形,可以稱之為法器,說是此界根基所在也不為過。若是有考驗者沉淪此間而又有所察覺且無力自行離開時,來這縣衙門口敲動鳴冤鼓便是其最後一條生路。」
「原來如此,那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王珝面上笑意更甚,「啊,對了,若是我沒聽錯,你剛剛說了『破綻之一』,是吧?」
「你!」陣靈悶哼一聲,旋即平復下去,「罷了,若是你能尋到另一件事物,你就是一同拿去我也無話可說。」
「不必如此,畢竟是你主場,我還不想得罪你。」道人身形毫無異常,走過縣衙門口,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我走時只會帶走一件法器,另一件只是臨時借用,走之前我會還回來,你看如何?」
「不必。」話雖如此,陣靈語氣明顯和緩下來,「我既然出言,自當信守承諾。」
「呵,那另一件便算我私人送你的禮物了。」王珝笑容更加濃郁,回到了客棧。
簡單用過些許飯食後,他便返回房間,開始練功行氣。其間,陣靈再無話語動作。
......
第二日,一個新聞驚爆了全城。那縣衙門口擺放著的,一人來高的鳴冤鼓,竟然被人偷走了!
據第一時間趕到現場的李班頭說,天色未明,這鳴冤鼓便已消失不見,原地也未留下任何痕跡,似乎那鳴冤鼓是自己長出了翅膀,振翼而飛。
而現場除了因長久擺放鳴冤鼓而留下的印痕外,還有三錠銀子並一封書信,上寫因事借鼓一用,事畢便還,在場財資,即為押金。
據聞張知縣看了此信,怒發心疾,當場暈厥過去。醒來後便命李班頭帶著手下全城搜捕,務必找到那個可惡的賊人,奪回鳴冤鼓。要知道,一縣之衙,就算再怎么小,那也是朝廷在此地的象徵!如今連縣衙門口的鳴冤鼓都丟了,簡直是在扇朝廷的臉啊!
於是,在這種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情況下,城內一座破落道觀里的銅鐘消失不見的消息也就再無人關心了。
......
「晨鐘暮鼓,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迷路人。」徐宅對面的一戶剛租出去的宅子裡,剛剛搬進來的王珝看著街道上巡查的捕快,內心低語,「有鳴冤鼓和這警世鐘在,此事已然萬全,再無不備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