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晃動

  接受的是事實,宣洩的是情感,只不過短短几分鐘,幾乎所有人,都抬頭看著齊天林,少數幾個男性開口:「保羅……說詳細點……」這幾乎都是以前在戰場受傷殘疾的戰鬥人員,又不願回去等死養老的,被隊長安排在了這邊。

  齊天林詳細的描述了整個收殮的過程,包括每個人的死狀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在這樣的公司,這樣的描述簡直是家常便飯,他也只想把最清楚的細節傳遞到這裡,也就等同於共同的儀式……

  蘇珊最後點點頭,臉上的淚痕早已抹淨:「我謹代表他們,以及他們的家人,最後是公司所有人,感謝你的為他們所作的一切……」腳後跟有個微微的並靠,帶點歐式的禮儀風度。

  話音一轉:「你呢?你是怎麼逃出來,直到回到這裡的,可以詳細的給我們講述一下嗎?包括那晚的情景。」

  齊天林沉默了,比較長時間的沉默。

  會議室里一片沉寂,沒有人吭聲,連咳嗽的聲音都沒有……

  所有人都安靜的看著半低頭的齊天林……

  各種目光神情都有……

  齊天林把右手手指在台桌邊上輪流翹著輕輕擊打了幾遍,抬頭,臉上也是一片平靜:「那之前,六十二個人死掉了四十五個,我親眼目睹了大多數人死去,也親手幫忙解決了四個人,最後那一晚別人發生了什麼,我一概不知,但是我只知道我們被跗骨之蛆一般死追猛打,極不正常,在我的最後一刻,我聽見鍵盤在通訊系統裡面喊叛徒!我們當中有叛徒……我只為了叛徒回來的,帶回其他人的錢不過是順帶的事情……」說著就把左手的一疊銀行卡在檯面上像一副撲克牌一樣抹開,然後放開手,一副漂亮的扇形,就好像最喜歡玩牌的老妖在桌上隨意拉出來的一樣。

  其他人的臉上立刻泛起了一片驚詫……

  蘇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思考了一下:「你剛才提到你的最後一刻,什麼意思?」這麼一個順口的字眼,也被她敏銳的抓到。

  齊天林聳聳肩:「我受傷多處,但最後是被榴彈或者迫擊炮彈爆炸衝擊昏迷的,醒過來已經被人救了,然後才是找尋屍體,中間有一段失去知覺了。」

  負責情報分析的是一個褐發姑娘,挾著簽字筆的手舉了一下:「你的意思是叛徒就在活下來的人中間?甚至……包括你?」說話真不留情!

  不過做情報分析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客觀,只有客觀的態度,才能得到比較準確的結論。

  齊天林笑一下:「珍妮,如果去利亞比接這個單子之前,你能夠分析得也這麼理性,我估計我們就不會掉到這個坑裡……你說得沒錯,我沒法洗清我的嫌疑,我也不謀求洗清,我只按照我的行事方式來做,就好像我現在也懷疑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和這個叛徒有聯繫是同一個道理。」

  滿座皆驚!

  坐在後排的一個大漢騰的一下跳起來:「保羅!你是打算在公司學你們華國搞什麼清洗運動麼?」

  齊天林搖搖頭:「我只是來公司通報一下,本來這事兒也沒興趣說的……這些銀行卡怎麼處理,就按照你們的來吧……我原來的電子郵箱依舊有效,你們有什麼事情可以隨時跟我聯繫……祝……各位好運!」說完,齊天林退後一步,深深的看一眼在場每一個人,口中輕輕:「永不後退……」用華語念的,既是對那死掉的五十九個戰友,也是對即將離開的這家小僱傭兵公司的最後一次宣誓!

  因為這句口號是隊長羅伯特刻在自己的手槍套筒上的,所以也成了全隊的口號……

  又因為全隊隊員成分極雜,來自各個大洲各個國家,除了通用語言,這句口號通常都按照本國語言來理解使用。

  齊天林這麼念,幾乎所有後勤人員都能聽懂……

  剛剛似乎微微有點緊張的氣氛,突然就變得悲傷起來……

  會議室的門已經被齊天林拉開,身後傳來蘇珊的聲音:「保羅……我想我需要和你單獨談一下……」

  齊天林沒有回頭,還是搖搖頭:「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寧願在這裡談……」但身體已經停留在門口。

  蘇珊又深吸了一口氣,停頓了一小會兒:「羅伯特在你們駐紮加拉鎮的最後時段,曾經給我匆忙的留下一個訊息,他懷疑隊裡有鼴鼠!」

  蘇珊二十年前屬於某個情報網成員,她所說的鼴鼠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代表什麼——間諜。

  齊天林轉過身,靠在門框上搖搖頭:「羅伯特沒有表現出任何查找叛徒的行為,起碼從我的角度沒有發現,你所說的,我並不清楚,而你的這個訊息,對我也沒有任何幫助。」

  蘇珊也搖搖頭:「他只預感到大事不妙,你要相信一個混跡了幾十年的老沙漠鼠的嗅覺,所以訊息的重點是,如果他有不測,公司交給我延續,直到新的隊長產生。」

  齊天林看看周圍點點頭:「嗯,那就祝公司好運……」轉身就往外走。

  蘇珊的聲音還是那麼穩定的飄過來:「他說誰把他的卡送回來,誰就是新隊長……喏……那就是你了?」

  齊天林聳聳肩轉過來:「那不可能……我沒這個興趣,也沒這個能力!我只喜歡單兵作戰……」說著舉手做個拜拜的手勢,就穿過走廊,快速的下樓了!

  留下一屋子驚愕的公司員工,看看空蕩蕩的門口,再看看蘇珊,很有點不知所措!

  蘇珊靠在牆邊,伸手在桌面上的一長列銀行卡上慢慢的摸過……

  下樓的齊天林,取出墨鏡戴上,沒有對街對面的亞亞做什麼動作,就沿著街道慢慢往酒店走回去……

  原本以為公司應該一片狼藉,沒有了戰鬥隊伍的這種小公司,只能關門大吉,他只想回來靜悄悄的尋找線索,可蘇珊卻接過公司保持了原有的架構!

  在他看來,這完整的公司就好像一團亂麻,只會讓他這個習慣於簡單化的大頭兵陷入各種各樣的複雜局面,他根本沒法駕馭!他只會靜悄悄的用刀槍解決問題,而不是坐在辦公桌後面看文件!

  獲得的線索倒是起碼證實導演和老鷹活下來了,要找到並不難,能堂而皇之的去治療明顯的槍傷,依照他們的關係在英國就只有利物浦的那家聖瑪麗安醫院,晚上趁夜他就過去,現在得去找找人解決自己和亞亞的簽證問題……

  小城真的不大,午後的陽光有點暖洋洋,充滿古羅馬時期風格的城區里,到處都是窄窄的街道,兩邊三四層高的小樓摩肩接踵,基本都是米白色和米黃色牆面,紅色瓦頂,遊人如織,好奇的穿梭其間……

  齊天林沒這麼抒情,但步伐也不算快,低頭看看腳下的石塊拼接路邊,再看看身邊那些笑吟吟的遊客,回想過去幾個月的戰亂殺戮,慢慢閉上眼睛,感受陽光灑在自己身上的溫暖,似乎能洗去一些血腥……

  不停切換在戰場和文明社會,心理調節異常的重要,要麼像亞亞那樣沒心沒肺,要麼就得時刻分清自己所處的位置,適當的放鬆心弦……

  放鬆?齊天林腦海中跳出這個詞的時候,幾乎是下意識的背起了手,手背在後腰的P226握把上擦過,似乎感到一種安全感,再不經意的斜瞟一下,就看見背著一個小旅行包的亞亞,滿臉的好奇,就跟個旅行者似的,不遠不近的吊在身後,四處打量攤販遊人……

  齊天林是給了他五百美元的,可小黑人顯然對買什麼興趣不算大,主要還是把精力集中在跟著走和到處看兩件事上,這樣倒是越發的讓他不顯眼。

  轉過兩個街口,這邊有一個小咖啡館,專門負責暗地裡接一些散兵的業務,齊天林在吧檯上遞過自己的護照和亞亞的照片,約定晚上來取件,喝了一小杯葡萄酒,就笑眯眯的轉身出門了……

  四點多鐘回到旅館,直到走上樓梯,他才招招手指,亞亞屁顛顛的追上來:「要我做什麼?」

  齊天林搖搖頭:「沒什麼……今天有什麼感受?」

  亞亞撓撓自己很薄的一層黑色小捲髮,竭力感受:「很……熱鬧……但是,我覺得有點危險……」

  因為旅館的樓層也很低,所以幾乎沒有電梯,都是通過寬大的木頭旋轉樓梯上下,齊天林看看安靜的樓道,小聲驚奇:「危險?」

  亞亞摸摸自己的下巴:「我覺得到處都有偷偷觀看的眼睛,就在觀察我們……我也不知道在哪個方向,總覺得不太舒服……」天生的獵人就有這樣敏銳的感覺,僅僅就是說不出緣由的感覺!

  齊天林笑起來:「你確實感知得很對……這裡看上去是個省份首府,其實就因為有外籍軍團的第二團駐紮,順帶又有很多僱傭兵公司,自然情報人員也不少……各個地方的探子也……」

  話音剛落,踩著厚絨地毯走在樓道上齊天林忽然就抬起左手食指在嘴邊一靠,右手拔出後腰的手槍,輕輕的在皮帶上緣一掛,悄無聲息的就上膛,慢慢的把套筒滑回去,然後緊緊把自己靠在一邊的牆上!

  亞亞立刻閉上嘴,從自己後腰拔出那支金伯爾,和P226不一樣,1911系列手槍有眾多保險裝置,所以這小子按照齊天林的教導,是隨時上膛的,如同一隻猴子一般,輕巧的跳幾下,把自己縮成一團,靠在走廊對面的牆邊,占地感覺就像個小垃圾桶,槍口快速的指著和齊天林相反的方向!

  齊天林瞥見自己的房間門下縫隙,剛才有個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