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林的行程無端端的就又增加了一天。
他被邀請帶著這一箱的軍盔到這支武警部隊的駐地參觀,對軍營,齊天林很熟悉了,沒太大的興趣,只是那個上尉說得很懇切:「我想對戰士們做個教育,已經匯報給上級了,都覺得很有必要,我們也不希望今天海關員那樣的年輕人出現得越來越多。」
這倒是,一個記得歷史,記得過往英烈的民族才會有血性,有凝聚力,齊天林同意了,只是整個過程,他都站在遠處的樹蔭下,看著操場上整齊列隊的士兵,恍惚有點回到了十來年前自己在兵營里的模樣。
確實有上級領導出現,一個中校表情肅穆的跟齊天林握手:「我僅代表軍人這個集體,感謝你所做的一切,看得出你身上也有兵的味道,我想提個不情之請。」
齊天林隨和:「您說……」
中校指指已經被戰士們重新包裝好的軍盔:「我想請你把這批烈士的遺物轉交給我們,我們會作為部隊的傳家寶,一直傳下去,讓每個戰士都記得他們。」
誰知道齊天林居然搖了搖頭:「我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被作為炫耀武力的戰利品,屈辱的掛在那裡很久了,我想他們都累了,我要帶他們回家,讓他們好好的休息。」語調平緩,卻毋庸置疑。
中校的鼻息都變重了一些,他沒有想到有這樣的隱情,楞了幾秒鐘才艱難的開口:「戰利品?」
齊天林都覺得有些痛苦,閉上眼沉默一下:「嗯,是我們從越南人手裡奪回來的。」
如果說之前,這位軍人是把齊天林作為一個愛國商人或者什麼來看待,現在,他就不知道面前這個帶著絡腮鬍的漢子是經歷過什麼樣的狀況,才用得上奪回這個詞了。
低頭拉一下自己的軍裝下擺,乾淨利落的後退半步,用軍人特有的硬朗動作,給齊天林敬了一個莊嚴的軍禮!
齊天林受得起,站直身軀跟對方握了手,就在士兵們驚訝的眼神中,過去提自己的皮箱,那個上尉看看這邊的中校,中校對他搖搖頭,上尉就指指周圍給齊天林:「既然您要帶回去,那請給我們一個護送他們的機會……」十幾部軍車已經整齊的排開在操場邊,每輛車前面都有一排持槍的士兵,只是戰士們都換上了常服,力求把現代軍人最好的一面展示在這些英烈的面前。
兩部迷彩越野車開道,每輛拆掉了頂棚的國產軍用越野車上坐滿了士兵,前排副駕駛座上都有一位戰士小心翼翼的捧著用疊起來的國旗托住的軍盔,整整十六輛這樣的軍車,用中校的話來說,要讓英烈們看看他們用鮮血換來的國家安寧,看看這個三十年前的小漁村,現在的繁華大都市,這都是他們的家園。
好多年了,很少出現這樣軍車集體出現在鬧市街頭的情況,剛開始的喧譁,爭相看熱鬧,等擠到前面看清楚那些戰士手上顯眼的國旗跟破損的軍盔,再加上那些敏感的年份數字,總有記得那段歷史的人,原本就人流如織的街頭就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注視著那些特殊的軍車緩緩的駛過街頭……
曾幾何時,軍牌車輛成了某些人炫耀自己關係的玩物,軍車也成了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代表,而耀武揚威的特權車隊更是老百姓背後罵娘的重點,可是今天,所有看清了這支軍車車隊的人都沉默了,所有好奇的從後排擠到前排的人似乎都凝固了,車隊就好像一支裝在槍口上的消音器,所到之處,換來的都是靜靜的凝望……
齊天林坐在前面第二部車裡面,看著窗外的民眾,口中終於喃喃:「回來吧……這個國家的魂……都回來吧……」這些年,這個國家丟失的東西太多了!
無論是精神、民心、血性和那種應該在骨子生根的道德價值觀!
坐在前面副駕駛座上的中校聞言轉頭看了看他,沒說話……
部隊方面還是知會了城市交管部門的,也挑選下午兩點左右這個交通不太擁擠的時間段出發,但車隊的行進顯然還是影響到了一定的交通,在某些十字路口,預先安排的交警們嫻熟的阻擋過往車輛,給車隊讓出一條直行通道,被管制的司機們也嫻熟的開始破口大罵,直到他們看見過去的是什麼車,或者直到晚上他們才從新聞跟網絡上知道自己是被什麼所阻擋……
新聞媒體第一時間就炸了鍋,簡直風馳電掣一般的就開始圍堵尚在周圍,攝像車很快就跟在旁邊全程拍攝,無數的記者開始在街頭採訪詢問,徵求事發過程,得到的卻大多都是有點悲傷沉默的表情。
網絡當然也是重點,無數現場拍攝的照片被瘋傳到各種論壇以及網站,各種各樣的圖片成為爭相討論的重點,那些集中在戰士們肅穆表情的圖片,那些軍盔的特寫,那一串串觸目驚心的日期數字,那些傷痕累累的創口,似乎都在傳遞著一點一滴的故事……
一種緬懷先烈,反省現在,展望未來的思潮在流動,對這個目前到處都充滿不平等,不理智,不公正的社會似乎多了一些思考,各種各樣的言論都在傳播,但無論結論如何,基本上都是對這些逝去的英靈表達了最崇高的敬意……
當然,人這個複雜的團體,什麼樣的人都有,也不乏有人譁眾取寵博人眼球的新言論,探討是不是國家在作秀,轉移社會矛盾等等等……
總之很熱鬧,起碼給很多人都上了一課……
齊天林是不知道這些的,跟身旁的蒂雅一起直接被送到機場停機坪,戰士們用國旗包裹好軍盔再放進那個皮箱的時候,居然有個戰士忽然嚎啕大哭!
大多有點紅眼圈,齊天林跟中校和上尉握握手道別,相互根本就沒有問過對方姓甚名誰,只需要一種簡單的軍中袍澤之情就可以聯繫起來。
直到飛機起飛,一路上都安靜如水的蒂雅看看齊天林有點呆呆的表情,慢慢伸手摩挲他的手背,似乎想試著緩解他的情緒,齊天林才笑起來:「沒事……傻姑娘,我在想把他們怎麼安排。」
按照他的想法必須是要找一片不會被打攪的地方,這些年烈士陵園被地產商損毀的事情連他在網上都看見過,在他沒離開這個國家的時候也聽說過陵園荒蕪的事情,可是要找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他又怕這些戰友孤單,最好是自己在渝慶什麼高點去買一小塊地,可以俯瞰那個巨大發展變化城市的地方,讓他們看看自己的生命都換來了什麼……
蒂雅這傻姑娘就又來打岔:「要不要你換到裡面去坐,要是還有那種帶著炸彈上來的,我們還是那樣殺他個不能翻身?」國內檢查得就非常嚴格了,齊天林要不是軍車直接給送進去的,說不定那條皮帶刀都能給搜出來!
齊天林心情徹底好起來,想哈哈笑:「這裡又不是伊克拉,哪有那麼多劫機的……」可前面的機艙電視就在播放新聞,維疆那邊發生了一起劫機事件,在飛機乘客跟機組人員的通力合作下,合力制服了劫機者,順便也播放了最近在飛往湘江一起劫機事件,蒂雅就好驚喜:「嘿嘿……我們……嘿嘿!」
只是電視上那個一身黑袍的姑娘怎麼都沒法跟眼前這個時髦打扮,洋溢著青春爛漫氣息的異域少女拉上點關係吧?齊天林有些慶幸的想著……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鵬圳武警部隊顯然通知了這邊的兄弟部隊,飛機降落以後,沒有按照慣常的規則停到登機廊橋邊,而是在一片開闊地,下面整齊的停著近二十輛軍車和大批的士兵,齊天林能辨別,這些是當地的野戰軍部隊,不是武警……
機上的乘客們就有點興奮:「這是抓了什麼貪官麼?大官的護衛車隊不應該是這種吧?」只有一些似乎看見齊天林兩人是被軍車送來的乘客,才好奇的有些觀望這邊,齊天林只好提前要求蒂雅趕緊戴好墨鏡跟拉上面紗,自己也戴上,飛機在滑行,通知可以打開手機,才打電話給外面接機的柳子越:「可能另外有人來接我們,要是待會兒我們沒出來,你就開車到機場車輛出口等我們,跟著一排軍車走。」
柳子越嘀咕:「你又搞什麼名堂嘛……媽媽都跟著一塊兒呢……」這可是她想了好久的,這次見面就可以名正言順親熱的擁抱一下,準保紀玉蓮跟劉曉梨笑得跟朵花兒似的,所以兩位母親要跟著來,她一點不反對。
齊天林能理解這些軍人們的想法,在國家還沒有一個完整的軍人遺骸的禮儀制度的時候,當他見識過美軍對待自己陣亡士兵的態度時候,他真心覺得需要調整一下對待這些國之衛士的尊重程度,所以給柳子越匆匆解釋了兩句就掛了電話,因為兩名穿著極為正式的上尉軍官已經登機上來,站在客艙口朗聲:「蜀都軍區8793部隊奉命迎接回國烈士!」
鬧哄哄一片好奇聲的機艙裡面一片安靜,除了一個極不和諧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