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軌跡

  亞亞退出那個包間,站在茶樓大堂左右看了看,有點不習慣十多雙眼睛看著他的感覺,撓撓頭,抬腿就走出大門,在馬路邊的花台上拔下十多根竹篾條,這是市政環衛工人稀疏編織了插在裡面支撐花草的。

  捏著一把篾條和上面的細鐵絲,走回來,隨便找了把椅子在自己的手提箱邊坐下,解下脖子上的皮繩飾品,展開上面的一顆獸牙,裡面長了兩厘米長的一截刀片,然後就斯條慢理的坐在那裡開始削東西,絲毫不顧忌周圍的眼光。

  老闆對外籍人士還是稍微要寬容些,過來站亞亞面前指指那扇門,亞亞抬頭給個笑容,左手掌心朝上,右手併攏在面劃拉,熟練的做個刷卡的動作,老闆看懂了,認賠就行,還叫人給他端了一杯茶過來,小黑人嘗了嘗,還挺喜歡,咧開嘴友好的示意,只是手上的活計一直沒停。

  包間裡面……

  如果是蒂雅這號的,被這樣提溜起來,說不得還要吐點唾沫星子,柳子越是做不來的,滿眼的淚水真的是如同泉涌,嘩啦啦的,齊天林愣了愣,試探著鬆開手:「你……既然認識我,那就有話好好說,別觸及我的底線……嗯,我也沒什麼底線。」好久沒這麼用華語對著一個女孩說了,還不太習慣。

  柳子越的雙臂軟軟的耷拉下來,歪著臉讓淚水肆無忌憚的流了一陣,才深吸一口氣,轉過來,帶著那種極其不屑的表情,口中充滿嘲諷的口吻:「底線?你都死而復生了,還有什麼底線?」

  齊天林覺得對方情緒已經平和下來,就隨手拉過一把麻將椅子坐下,指指柳子越背後的沙發:「您能坐下麼,既然您認識我,那……您看見個死而復生的人就不覺得很驚訝?」

  柳子越先在旁邊一張邊幾隨手扯了幾張面巾紙,擦擦臉上淚水:「驚訝?天天看這張臉就劊覺得驚訝了!如果有那麼一點點驚訝,也會被憤恨抵消的!」

  齊天林再打量一下擦過淚水的清麗臉龐:「憤恨?麻煩您解釋清楚一點,我剛回來,有點摸不著頭腦。」

  柳子越狠狠的吸了幾口氣,似乎才壓制住想跳起來罵人的衝動:「你還認不出來我是誰?柳子越!被你坑了整整十年的柳子越!整整當了七年的烈士家屬!」聲調越來越激動,似乎又有發飆的可能性!

  齊天林心裡頓時就敞亮了,這可不是十七歲那年參軍的原因麼!

  紀玉蓮非要齊天林去見見生日就差幾天的柳子越,久壓之下,終於逆反的少年跑同學家躲了兩天,就報名參軍了!

  齊天林徹底沒了火氣,眼睛左右看了看,手摸摸下巴,略顯尷尬:「五六歲見過你一次,沒什麼印象……」

  柳子越不尷尬,隨手就拿手中捏成團的面巾紙砸齊天林:「您倒是屁股一拍就走人,留下這麼個爛攤子!我又好死不死的擔上個未婚妻的頭銜!七年啊,你知道女人有多少個七年?!我的工作中生活中,到處都是烈士家屬,烈士家屬!你知不知道我就像個未亡人一樣!」儘量壓低的聲音卻一點沒有壓住她憤慨的情緒,咬牙切齒的勁兒讓齊天林都懷疑她完全能咬下自己的肉。

  但是所表達的內容卻讓他有點明了,雖然不知道細節,總歸是自己拖累了她,沒有躲開面巾紙團,反而起身拿過那個紙巾盒遞過去:「具體是怎麼回事兒,我也不清楚,但是很誠懇的給您道個歉,如果您需要什麼賠償,我會儘量滿足您……」

  剛剛抽了幾張紙在擦眼淚鼻涕的柳子越又憤怒了,隨手就一下砸過去:「賠償!你賠得起嗎?!我現在都二十七歲了!十來年的青春,你賠得起嗎?!」

  齊天林又挨了,雖然有點濕濕的,也不重,語調還是平靜:「吵架無助於事情的解決,我回來就是想把以前的事情做個了結。」

  柳子越繼續壓抑的憤怒:「了結!你說得倒是輕鬆!你打算怎麼了結?」

  齊天林徵詢意見:「我確實沒有想到這檔子事,你說個具體的解決步驟,一步步來,我這次會停留一個月的時間……」

  柳子越脫口而出:「那你就先到民政部門去把你這個死亡信息和烈士身份給註銷了!讓我擺脫這個該死的烈士家屬!」

  齊天林有點瞠目:「我……我現在是持國外護照偷偷回國的!」

  柳子越要瘋:「你!那你回來做什麼!」壓低的聲音簡直想要殺死人了,有伸手抓紙巾盒砸齊天林的趨勢!

  齊天林終於有點撓頭:「我確實沒有想到您會被牽連到,但是什麼事情都有解決辦法,要不,您自己想三個辦法,我們來挑選一個完成?」對他來說這種所謂的三選擇法則,來得更習慣一些……

  不等柳子越回答,那扇靠在門框上的門終於輕輕的被敲響,紀玉蓮的聲音傳進來:「說完沒,讓我們也聽聽唄?」

  柳子越立刻跳起來,站到窗邊,對著落地玻璃上的反光,飛快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臉上,隨口警告:「這事兒回頭再跟你算帳!」仗著臉上底子好,三下五除二,居然又恢復了乾乾淨淨的好看模樣。

  齊天林看她站在自己背後才去搬開那扇門,對上兩張喜笑顏開的媽媽臉:「總算是回來了!剛才我聽你媽說你回來,就高興得差點暈過去!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柳子越的母親姓劉,挺青春的名字,曉梨,看上去確實也比紀玉蓮這些年保養得好很多,氣色也要年輕很多……

  齊天林越發覺得應該多補償母親,招手讓服務員另外開個包間,給亞亞點點頭,小黑人才興高采烈的拖著行李箱跟著柳子越後面進包房,齊天林請兩位母親坐下,就先介紹小黑人,只說是自己公司的同事,然後亞亞就樂淘淘的打開行李箱,把各種在湘江買的禮物給捧上桌子,因為本來是想著給紀玉蓮的,基本上都是燕窩洋參一類的補品和大包小包的高級保養品,現在就乾脆先送劉曉梨,自己母親嘛,什麼都會有的。

  昨晚齊天林回家是空手的,紀玉蓮也不在乎,可在姐妹面前,兒子這樣,還是極有面子的,高興得很,左手就拉住劉曉梨得瑟:「還行吧,應該就是想著你們,才帶這麼多東西的,你看看這面膜,是給越越的,有心吧?」

  柳子越扭過點頭直翻白眼,齊天林坐直了不吭聲,儘量帶點笑,母親隨便說什麼都可以的,誰叫自己是先買了箱子,然後在商場一股腦填滿,根本就沒細看呢?

  紀玉蓮還在得意的翻騰:「喏……都是好東西吧?」

  劉曉梨也笑著點頭:「不錯不錯,小林還是懂事兒!」抬頭給齊天林一個讚許的笑容,一低頭就看見一瓶高級豐乳霜,差點沒噎住,紀玉蓮也看見了,兩人對看一下,臉上都繃不住笑:「越越的!?」

  柳子越渾不關心這檔子事,一直在尋思怎麼脫身呢!順手接過來一看,差點氣得給齊天林砸過去!

  劉曉梨當然看得出女兒的表情,笑著接過來:「他不是還不清楚情況嘛……」覺得有語病,轉頭就更笑:「回來就好,你柳伯伯還不知道,晚上一起吃飯,嗯……現在嘛,你們倆一起出去走走?多少年沒回渝慶了,還是有很多值得看看的地方。」

  柳子越正好,就起身抓了自己的小包,臉上還是給紀玉蓮一點親切的笑容:「媽……我,我們先出去走走……」

  齊天林也想出去辦事兒,給亞亞點點頭,小黑人一口牛飲了杯子裡的茶剛起身,就被紀玉蓮親熱的拉住:「亞亞是吧?他就不用去了,待會兒這麼大一箱東西還要人提呢,我們兩個老太婆哪裡提得動……」

  剛才還生龍活虎看女婿的劉曉梨立刻做萎靡狀,靠在幾十年的閨蜜肩膀上:「人老了,真的沒什麼力氣啊……」小兩口上街,跟個小黑幹嘛呢?老人家的眼睛都是顯微鏡級別的,小兩口有點不適應是肯定的,慢慢培養嘛。

  齊天林只好給亞亞解釋:「跟著老人家,注意安全就行,有事兒給我打電話!」

  亞亞當做接到一個指令,點頭繼續削自己的東西。

  齊天林還是叮囑母親:「他只會阿拉伯語,您有事也打我電話。」就被已經很不耐煩的柳子越拽出去。

  出了茶樓,柳子越就一刻不想多呆:「我有事兒,晚上聯繫!」連電話號碼都不問,轉頭就走了,打開路邊一部白色奧迪A4,絕塵而去!

  齊天林只楞了半秒鐘,就在路邊招了一輛計程車,看著剛才那部奧迪,他也覺得該去買部車,辦事方便一點,以後留給母親使用也挺好,他自己有國際駕照,華國是不承認這個東西的,不過小心點應該沒事兒,外國人嘛,大不了罰點款就是了,只是早上偷偷拿走母親身份證戶口簿就多一項用處了。

  柳子越有點氣沖沖的上了車,那個男人一點也沒挽留的意思,就越發有點怒氣,忍不住從後視鏡里看見,他打了一部計程車跟在後面,卻莫名有點得意的哼了一聲……

  十年來的點點滴滴圍繞在她周圍,怎麼可能沒有影響和慣性,現在不過是陡然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罷了,因為職業的關係,驚慌失措倒是真不會在她的身上出現。

  不過事實證明她是自作多情了,沒走多遠,那部計程車就一扭頭,走了另一個方向!

  氣得柳子越那個七佛升天啊,一打方向盤就在馬路上一個掉頭跟了過去!引得對面車道一片咒罵聲。

  齊天林坐在計程車里跟的哥隨意聊了幾句,選了個比較高檔的車市就過去,只是沒多一會兒就發現了背後,儘量躲躲藏藏,卻反而把自己跟蹤痕跡暴露無遺的奧迪車。

  輕輕的搖一下頭,他也不知道怎麼面對處理這個所謂的未婚妻,喊紀玉蓮媽媽的未婚妻,就這麼拖著吧,反正自己也只呆一個月,知道他沒死,或許她也能自己想辦法擺脫自己。

  各回各的軌跡,或許才是最明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