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師弟,小師妹該受到何種懲罰,師尊自有公斷,你現在去執法堂也改變不了任何事。」聞蓮語氣溫和,卻透著不容置疑,「小師妹去執法堂前,還記掛著你的傷。」
宴月亭聽完他的話,頓時就像一根霜打的茄子,慢慢坐回去。
溫竹影目光從他身上的刀痕移開,定了定神,「宴師弟,師妹說你恐傷了根基,我需要靈力入體,探查你的經脈和丹田,深入了解情況。」
宴月亭點頭,遞上自己的脈門。他本身半人半魔,無人知道他已修出魔丹,托小師姐之前送來的溫補丹藥的福,他丹田內的剖傷已經好了,查探不出端倪。
剖丹後造成的損傷,都可以用強行結契刀魄的理由來掩蓋。
一刻鐘後,溫竹影抽回自己靈力,「宴師弟氣海空虛,靈力不存,確實是根基受損之相,我需要些時日準備藥材,對症煉製丹藥。」
「只是,宴師弟的魂魄不穩,識海的傷恐怕更重。」
聞蓮並沒有很意外的樣子,頷首道:「師尊已經找久盛長老請教過,在為他準備修復靈台。」
宴月亭驀地抬起頭來,聞蓮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溫竹影驚訝道:「何時?我師尊出關了?」
聞蓮咳嗽一聲,不太好意思,「被我師尊請出來的,只不到半刻鐘,所以你不知道。」
溫竹影:「……」請出來的?他不信,肯定是塬清長老拿刀逼迫他師父的。
他一定要在宴月亭的藥湯里多加點苦藥,溫竹影轉念又為自己冒出這等不應該的想法覺得臉熱。
「宴師弟,你身上的寒傷深入經脈,離雀羽不要離身,我會再配置些丹藥,裡應外合,效果會好一些。」
宴月亭點了點頭。
聞蓮把溫竹影送出去,片刻後,折身回來,「強行結契斬魂刀,你識海不受損才怪。師尊從那日後就在做準備,只是靈台識海是最緊要的地方,必須要萬無一失方才妥當,所以耗時久了些。」
「師尊為你做這些,你很驚訝?」聞蓮可沒錯過當時他眼中不敢置信的神色。
宴月亭的表情有些空白,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來,聞蓮暗暗嘆了口氣,伸手拍拍他的腦袋,換了個話題,「小師妹那樣傷過你,你真的原諒她了麼?」
宴月亭眸光終於動了動,「不是她的錯。」
「你縱容她,只會讓她陷得更深。」
宴月亭縮在袖袍底下的手指捏緊,他無法解釋,借屍還魂和奪舍,都是陰邪之術,一旦被發現,是會被處以極刑的。
他之前還設想過,只有自己知道她是無辜的,甚至為此沾沾自喜。
現在……
等聞蓮離開,宴月亭鎖了飛星崖禁制,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鈴鐺,鈴舌輕輕搖晃,撞出細碎的脆響,宴月亭脖子上的光芒便隨著鈴音微微一閃。
當初褚珀將鈴鐺扔給他,卻沒有解鈴鐺上的符咒,只要她想,鈴鐺隨時可以回到她手裡,他就像是一條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以為這又是「她」故意羞辱他的新手段。
***
塬清收到聞蓮傳來的診斷書,核實了宴月亭身上的傷,宴月亭一口咬定那些傷是小師姐指點他修煉時所受,為她開脫。
但只要看過他身上的傷,他們都清楚是怎麼回事。
塬清為給她長個記性,還是判罰了她。
褚珀最後以指教不當,過失造成同門重傷的罪名,被罰封住周身靈脈,受三十鞭刑。
第一鞭靈力長鞭抽在身上的時候,她疼得整個人狠狠一抖,恨不得當場衝出天靈蓋,就此升天。
但受刑台周邊刻著符咒銘文,受刑之人連昏過去都不被允許,必須要清醒著接受懲罰。
眼淚奪眶而出,她耳邊嗡嗡響,勾星刀在她脊骨里嗚嗚地嗡鳴,卻因為她靈力被封,而不得出。
靈鞭的破空聲打破了耳鳴,劇痛再一次襲來,褚珀下意識想求饒,抬眸看了一眼遠處塬清的身影,她又咬咬牙忍住了。
褚珀恍惚間似乎聽到一聲鈴鐺的脆響,加諸在身上的痛苦驟然一輕,她茫然地抬起頭,看著如同白刃的靈鞭再一次破空而來。
肩上被靈鞭撕開,鮮血滴到地上,但痛楚與之前相比,實在微乎其微。
怎麼回事?褚珀甚至有餘韻分神了片刻,她師父想要她記住教訓,是斷然不會在受刑台上給她作弊的。
長鞭再一次落下,褚珀聽到一聲壓抑不住的粗重喘息,她微微睜大眼睛,有什麼靈感一閃而逝,快得她根本來不及抓住。
這之後,耳邊只剩下靈鞭的破空聲,鈴音和那聲喘息更像是她在劇痛下的幻覺。
褚珀清醒著受了三十鞭刑,雖然後來鞭子對她溫柔了些,但前兩鞭的痛,依然刻骨,從受刑台上下來,她的意識才開始模糊。
褚珀感覺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抱起,塬清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阿珀,你要記住今日之痛,萬不可再行差踏錯,步入歧途。」
在她被眼淚暈花的視野里,師父表情含著悲意,似乎是看著她,又似乎是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褚珀艱難地抬起手,蹭了下師父的眼角,對他笑了笑。
不會的,從今往後,「褚珀」過去所作所為與她再無瓜葛。
她從未入過歧途,以後也不會。
褚珀被塬清抱回流風崖,意識昏沉間,她看到很多人的臉,都滿含擔憂地看著她,她第一次享受這種眾星拱月的待遇,只可惜現在樣子狼狽了些。
宴月亭站在角落,臉色慘白,嘴唇卻像是染了血,簡直像個隨時就要踏入地府的鬼魅,分外顯眼,褚珀陷入昏睡前,只有一個想法:完蛋了,宴師弟又要在旁白里哭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昏睡得太沉,竟然沒有被旁白打擾到,等她徹底清醒過來時,屋裡只剩一名女修照顧她。
小熊貓趴在她枕邊,見她醒來,輕輕地嚶了一聲,用濕涼的鼻子蹭她的臉。
「乖。」褚珀揉揉它的腦袋。
女修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褚珀看到她的臉,倒抽一口涼氣,「霜師妹?你怎麼進來的?」
秦如霜含怨帶嗔地瞪她一眼,沒好氣道:「楚風一路打上來的,要不是中途遇上聞蓮師兄,我們根本進不了小師姐這高貴的流風崖。」
褚珀心虛地眼珠子亂飄,忽然抬手捂住胸口,「哎,我這裡好痛,傷口好像還沒好。」
秦如霜臉色驟變,快步走過來坐在床榻邊,「哪裡疼?你身上的鞭傷我全部都敷了好幾層秋玉膏,不該有遺漏才對。」她說著去扯褚珀衣襟,被人用手按住,抬眸看到對方沖她眨了眨眼,她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褚珀笑嘻嘻道:「我就知道霜師妹不會真的生氣。」
秦如霜抿著嘴,眼眶開始泛紅,「小師姐若是不想同我來往,直說便是。」
褚珀連忙否認,又說了好些好話賠罪,才換得秦如霜重新展顏。
「封住周身靈力受三十鞭刑,執法堂是不是罰得太重了?你們刀修、劍修日常切磋,誰不受點傷,那楚風還三天兩頭就一身傷,怎麼不見傷他的人挨鞭子。你師父和執法堂的長老都老糊塗了吧。」
褚珀伸手捏住她撅起來的嘴,「什麼話你都敢亂說。」
秦如霜掙脫她的手,「我還不是心疼你,你看看,床褥上到處都是你的血,幸好溫師兄譴仙鶴送來一大箱秋玉膏。」
褚珀嘶一聲,肉痛道:「那我今年的份例不是都被扣完了?」
「重點是這個嗎?」秦如霜都震驚了,「你們刀修、劍修難不成石頭做的?那可是鞭刑,小師姐,你不疼嗎?」
「疼。」前面確實疼,後面就不怎麼疼了。她現在神識清醒,重新回顧受刑台上的一切,就知道那聲鈴音絕不是幻覺。
——有個雷鋒替她承擔了後面的痛楚。
她都快忘記那個鈴鐺了。
褚珀活動了下手臂,秦如霜見她想起來,忙道:「需要我幫你換衣嗎?」
「我自己來就行,我沒事,身上已經不痛了。」
「好吧,那小師姐有需要可以叫我。」
等秦如霜退出屋裡,她掀開衣襟對著鏡子照了照,秋玉膏是真不錯,一夜過去,她身上的傷口已經癒合結痂,不過手臂和背脊上的血痕依然觸目驚心。
褚珀只看了一眼,就趕緊拉上內衫,行動之間還有點拉扯的輕微刺痛,再過一兩日,血痂脫落,這些痕跡就會消失了。
只不過靈鞭抽在身上的痛,已經刻入骨髓,只是回想一下,都能感覺從骨頭縫裡泛出的痛感。她難以想像他是怎麼挨過後面那二十多鞭的痛的。
勾星刀的寒芒射到半空,長刀懸空,霜氣沖天,發泄它憋屈已久的不滿。
外面晴空落雪,秦如霜揚聲道:「小師姐,發生什麼事了?」
急促的腳步聲靠近,又陡然停在門外,褚珀察覺到宴月亭的氣息,連忙應聲,「我沒事,勾星刀耍小性子呢。」
褚珀抱住勾星刀好一陣哄,待它平靜後,才換好衣服,抱著小熊貓從屋裡出來,就看見秦如霜和宴月亭坐在庭院裡,一人說著什麼,一人認真聽著。
庭院四處覆著霜白薄雪,冬日裡冷白的陽光傾瀉下來,梅花開得正盛,有風拂過,緋紅的花瓣從枝頭脫落,合著雪花飄飄搖搖地落在他們身周。
秦如霜忽而笑起來說了什麼,宴月亭臉上一紅,低下眼眸。
這是什麼她想要立刻報警的畫面!
褚珀渾身的警報系統都開始嗚哇嗚哇尖叫,慌裡慌張地跑下台階,踩進濕漉漉的地面里。
兩個人同時轉過頭來,秦如霜急道:「小師姐,你身體還很虛弱,出來做什麼?」
在她說話的同時,一道身影已經飛快掠過去,攬著褚珀的腰將她重新塞迴廊下。
檐下廊柱上刻著一個金色的銘文符籙,將寒濕全都阻擋在外,屋內乾燥溫暖,燃著寧神的薰香,一步相隔,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溫度。
宴月亭退出廊外,目光迅速掃過她全身,揮手除去地板上的濕腳印。
褚珀沒工夫計較他這種把自己當貓拎的做法,問道:「楚風呢?」怎麼就他們兩人單獨相處了?!
兩個人都沒想到她第一句話問的竟然是楚風,齊齊一怔。
秦如霜說道:「好不容易進屹峰一趟,他在演武場同人切磋呢。」她頓了頓,疑惑道,「小師姐想見他?」
褚珀擺手,在心裡吐血,「不……我就是隨口問問。」
絕了!她算是明白羅不息的感受了,楚風就是個棒槌,指望他還不如指望她自己親自上陣去把霜師妹拿下。
身旁傳來一句小心翼翼的問話,「小師姐,你的傷還疼嗎?」
宴月亭問這話的時候,眸光散散地浮在半空,似乎不敢正眼看她,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幾個乾澀的字眼,「小師姐,對不起。」
如果不是他故意去試探她,她也不會去坦白不屬於自己的錯。他看著褚珀被塬清抱回來時,渾身染血的樣子,一邊痛恨之前步步相逼的自己,一邊又忍不住在心底泛上歡喜。
褚珀彎腰看了下宴月亭的眼睛,「我不疼的,你應該比誰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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