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咳嗽一聲,表情變得嚴肅。
「扶蘇啊,你當知,大秦所用乃是法家思想。」
「術這一字,其實也是源自法家,乃是當年韓國相邦申不害所用。」
申不害?
扶蘇心中一動,道:
「莫非就是在韓國之中主持過變法的那一個?」
秦始皇微微點頭,道:
「正是他。申不害以術為先,想的就是讓帝王……哼,如劉宏這般,用權術控制臣民。」
「於是韓國之中,告密成風,官員間提防大於合作,臣民相互間幾無信任可言。」
說到這裡,秦始皇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絲嘲諷微笑。
「最可笑的是,韓王學會了申不害的權術之道後,就用帝王權術把申不害給罷相了。」
扶蘇:「……」
秦始皇呵呵一笑,道:
「術者,小道也!帝王當有權術,卻不能只有權術,懂了嗎?」
扶蘇信服點頭。
秦始皇又開口道:
「另外一個字,來自商君衛鞅。」
扶蘇聽到這裡,心中頓時一動,脫口而出。
「這個字,莫非就是——法?」
商君衛鞅,有個更有名的名字——商鞅。
商鞅變法,大秦得以強盛,世人皆知。
秦始皇笑呵呵地點頭。
「沒錯,商君的法家思想,就是一個法字。」
「但商君,同樣也有局限,你可知局限在哪?」
扶蘇沉吟良久,回憶起商鞅的生平。
商鞅變法,得到秦孝公大力支持。
但商鞅執行法律一視同仁,就連秦國太子(秦惠王)都因為觸犯法律而受到責罰。
秦孝公死後,秦惠王繼位,便將商鞅誅殺。
扶蘇有些不太確定地開口道:
「商君的死,莫非是執法過於嚴苛?」
秦始皇哈哈地笑了起來。
「商君制定法律,依照法律而行獎懲,一絲不苟,怎麼能叫做嚴苛?」
「應該叫做依法治國才對!」
「但你確實沒說錯,商君之所以死,是因為他對惠王實行了責罰。」
說到這裡,秦始皇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商君想要的,是法能凌駕於國君之上,連國君都要受到法的制約。」
「但這是惠王無法容忍的,所以商君必須死。」
「法,只是用來治理臣民的。國君應該在法之上,法只能成為國君的工具,而不能成為國君的束縛。」
「這,便是商君取死之因也。」
扶蘇緩緩點頭。
皇權至高無上。
若是皇權能被法律制約,那還算得了什麼至高無上?
扶蘇很快又開口問道:
「既然法和術都有局限性,那父皇最看重的,莫非是第三個字?」
秦始皇露出滿意表情。
「你說得沒錯。」
「朕考一考你,你可知這第三個字,來自於哪位法家人物?」
扶蘇不假思索地開口。
「李斯!」
李斯,大儒韓非子之徒,卻是法家大能。
若不是金幕的出現,李斯現在還是大秦的丞相呢。
秦始皇曬然一笑。
「李斯?他不配。」
「若他能給朕這第三個字,他又怎麼會愚蠢到和趙高胡亥合作,自尋死路呢?」
扶蘇聞言愣住。
好像確實是這個道理。
秦始皇不再隱瞞,開口道:
「這第三個字的來源者,是韓非。」
扶蘇頓時恍然,一拍大腿。
「原來是他!」
韓非,和李斯一樣都是大儒荀子的徒弟,也一樣從儒家轉到法家。
但韓非又不僅僅是法家學者這麼簡單。
他號稱「諸子百家集大成者」!
儒家開創者孔丘,被尊稱為「孔子」。
第二代儒家聖人孟軻,被尊稱為「孟子」。
戰國時代最後一個儒家聖人荀況,被尊稱為「荀子」。
而韓非,卻並未按照上面三位先賢之舊例尊稱為「韓子」。
他的尊稱,是「韓非子」。
足見韓非之分量。
秦始皇非常喜愛韓非,因韓非是韓國王族後裔,秦始皇特意派兵威脅韓國,迫使韓國將韓非送到大秦。
但韓非的師兄李斯,因嫉妒韓非才能,捏造罪證誣陷韓非。
最終,韓非死於大秦。
故而扶蘇先說李斯,而不是韓非。
秦始皇露出懷念表情,道:
「朕也是在處理了李斯之後才知道,原來當年韓非是被他誣陷的。」
「哼,李斯這混帳東西,真該死啊!」
臭罵了一番李斯,秦始皇繼續開口道:
「韓非的這個字,就是——勢。」
「勢?」扶蘇下意識地重複了一下。
秦始皇緩緩點頭,表情變得越發嚴肅。
「何謂『勢』?勢,就是國勢,是天下大勢。」
「國君,能順勢而為,便能得到天道之助。」
「朕為何能一統六國?自周武王分封一千諸侯以來,華夏諸侯混戰千百年,民眾苦不堪言。」
「天下百姓,都渴望不再內鬥,不再有戰爭,都希望統一!」
「這就是天下大勢!」
秦始皇說到這裡,雙目開始煥發神采。
「朕率大秦,滅六國,四海一,就是順應了這天下大勢。」
「大秦強兵入境,各國貴族臣服,何也?因他們也知道,大勢滔滔,不可螳臂當車!」
「誰敢站出來和這個天下大勢作對,那他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朕這個皇帝,而是整個天下所有人!」
秦始皇用力一揮手,充滿霸氣地開口。
「有人能和皇帝作對嗎?或許有。」
「但絕對沒有任何人能和天下所有人作對,和整個天下的滔滔大勢作對!」
「勢,便是時來天地皆同力,是順天而行。」
「只要有了勢,能駕馭勢,你會發現天地盡在腳下,臣民盡由驅使,如臂使指,萬事可為!」
扶蘇深吸一口氣,想像著秦始皇描繪的情形,不由心神激盪。
天地皆同力!
這是何等壯觀的情形。
這便是父皇滅六國時的景象。
這便是開創了第一個華夏大一統王朝,前無古人的始皇帝心得。
這,便是我扶蘇的父皇!
過了好一會,扶蘇才從激動中回過神來,重新開口。
「法家三字『法』、『術』、『勢』,父皇您最終是選擇了勢,對嗎?」
秦始皇哈哈大笑。
「扶蘇啊,小了。」
扶蘇疑惑。
「什么小了?」
秦始皇笑著指了指扶蘇的胸膛。
「你的心胸,小了!」
「法家三字,朕並非擇其一而用,恰恰相反,朕……全都要!」
扶蘇張大了嘴巴,陷入震驚之中。
秦始皇收起笑容,淡淡道:
「以律法制定準繩,規範民眾言行。」
「以權術御使臣子,使得臣子敬服。」
「以大勢統馭天下,令六國盡歸一。」
「法、術、勢三字,對帝王而言,缺一不可。」
「劉宏,只得術之一字,不知用律法懲治貪官污吏閹宦,又違大勢而和東漢根基士族敵對。」
「這般帝王,成為亡國之君,又有何奇怪呢?」
「如金幕所言,爾當以劉宏為殷鑑,戒之慎之!」
扶蘇如醍醐灌頂,猛然起身,對著秦始皇大禮參拜。
「兒臣,謝父皇教誨!」
秦始皇含笑點頭,目光卻落在金幕上。
法、術、勢三字,乃朕成就千古一帝的真正精華所在。
就連朕天天帶在身邊教導的扶蘇,直到今日才剛剛得其門而入。
這金幕作者,不知是何身份,竟能準確把握這帝王之道?
由視頻展現的內容,秦始皇心中無比篤定,金幕作者對帝王之道的體會絕不在自己之下,甚至猶有過之!
秦始皇長出一口氣,心中念頭迴轉。
「這金幕作者,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妖孽啊!」
同樣的時間點,另外一個世界線之中。
東漢皇宮,開國皇帝劉秀緩緩抬頭,平靜開口。
「朕,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