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在這個朝代的歷史由來已久，它有一個符合時代的本名——「炙」。
《禮記》記載：「炙，貫之火上也。」，燒烤，就是把肉串貫穿放到火上烤，通俗易懂，言簡意賅。
所以當宋衣雲提出讓全府人一起燒烤時，也沒人感到驚奇。
她在伙房裡指揮了一下午，讓伙夫們準備好食材以及燒烤所用的烤爐，最後親自把關，調配蘸料。
她先在鍋中倒入芝麻油，等油燒熱，再把準備好的小蔥、洋蔥、香菜、薑片等輔料，同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一起放入鍋中炸出香味再撈起。
然後把提前切碎的整盤蒜蓉倒進油鍋，小火慢炸，炸至微微發黃，最後放入鹽、糖、胡椒粉、蚝油等調料，一盤噴香撲鼻的蒜蓉燒烤蘸料就做好了。
夜晚，寒星閃爍，濃濃的雲霧遮住了月亮。
然而就在這黑沉到有些寂寥的夜幕之下，薛府卻一片燈火通明，熱鬧萬分。
小侍們手捧青花粉彩魚戲圖攢盤，排成一條長隊，身姿輕盈的穿過遊廊。
而小廝們在前院忙的熱火朝天，布置烤爐和炭火，擺放座椅。
等食材和蘸料全部到齊，一場盛大的饕餮盛宴，馬上就可以開始了。
薛錦重和薛濛等人到達前院，這裡已經被人給擠滿。
只見一排長桌之上擺放著幾十個粉彩攢盤，攢盤上整齊有序地擺放著羊肉，雞肉，牛肉，秋刀魚，蝦，青口，帶子，魷魚，肉腸，牛肉丸，魚丸，薄土豆片，番薯片，茄子，香菇，玉米等新鮮食材。
而那寬闊的空地兩邊是蔥鬱樹木，梅蘭散發著芬芳，大院中間擺放著幾十個大小不一的鐵烤爐。
那烤爐總體呈長方形、口大底小，四壁及底部均有長方形鏤空，兩壁上各有兩紐，提拿方便。
而在那烤爐之下，搭著幾塊黑漆漆的桑木炭。
一個烤爐四邊各擺放了四張木椅子，上面坐滿了人，他們穿著各式衣裳，有粗布的，有棉麻的，還有男子頭戴新鮮的野花和香草，儘管他們穿著打扮不一，但臉上都帶著幸福洋溢的笑容。
他們都是在薛府里幹事的小侍和小廝們，有的已經在薛府伺候了好幾年，有的剛進薛府沒多久，但他們都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盛大的宴會。
薛府在青志縣算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巨富，準備一次全府燒烤，花不了幾個錢。
但他們畢竟都是下人，主人家願意跟下人們一起宴飲，一同分享喜悅，這自古以來都是少有的。
他們翹首望著長桌上新鮮豐富的食材，口水都快要從嘴角上流了下來，卻按捺著心中的興奮，安靜地等著主人家到場。
薛錦重跟薛濛走到最大的那個烤爐邊坐下，宋衣雲也從遊廊上走了下來，身後還跟著宋父和宋升兩人。
她看到坐在烤爐邊等待的薛濛，笑盈盈的走過去握住他的手：
「等久了吧，可以開始了。」
她這句話就像一道信號，坐在烤爐邊的薛府下人們爭先恐後的擠到長桌邊拿自己喜歡的食物。
而宋衣雲這邊有單獨的一張小桌來放食材。
他們五人先不緊不慢的聊了會兒天，然後才開始動手。
薛錦重和薛濛雖然不是第一次吃燒烤，但以前都是下人烤好送到他們桌上吃現成的，自己親自燒烤還是第一次，內心還頗有幾分新奇。
其實燒烤並不難，只要掌控好火候，把食物烤熟就行，在宋衣雲的示範下，幾人很快就熟練了流程，塗抹蘸醬的動作愈發嫻熟。
宋衣雲先拿了幾串羊肉，塗抹一層香油後放入烤爐之中，很快羊肉變成金黃色，四溢的油脂從烤簽上流下來，一股濃郁的烤肉香伴著一絲膻味彌散在鼻息之間。
她從一旁拿出一個羊毛刷子，在放蘸料的銅碗裡攪一攪，直到刷毛浸滿了蘸料和蒜蓉，才迅速提起塗抹在羊肉串上。
本來聞起來已經足夠噴香的羊肉串被這蘸醬一淋，變得更加誘人，細細的蒜蓉伴著香料的味道慢慢升騰，讓人一聞就流口水。
宋衣雲把羊肉串鐵簽的尾部用布包好，分成了五份分別遞給了薛濛、薛錦重、宋父和宋升。
薛濛和宋家父子兩看到擺在他們面前的烤串，迫不及待地拿起嘗了一口，瞬間被美味衝擊，享受地閉上了眼。
勁到彈牙，甘旨肥濃，飽滿的肉汁在口中迸濺開來，肥肉被烤的焦香伴著油脂，羊肉的膻味和蒜蓉的辛味很好的中和，又不喧賓奪主，這是他們吃過最好吃的烤肉！
另一邊的薛錦重本來還想裝作矜持，把肉串晾一晾再吃，可當她看到其他人臉上那種滿足享受的表情，也顧不了那麼多，直接拿起一根肉串迅速塞進嘴裡。
嗚嗚嗚！
她瞬間被香得兩眼淚汪汪，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吃的食物！
幾人受到了美味的引誘，不知不覺就把桌上白的食材全部吃完，他們摸著自己圓鼓鼓的肚子，最後再滿足的喝一點清茶，這次燒烤夜宴就結束了。
而宋衣雲明晚還有一場席要趕。
*
縣試不過是科舉考試里最不值一提的小關卡，所以考中縣試後縣衙也不會安排升學宴，不過官方不辦，不代表學子們不辦。
除了薛家，青志縣還有許多傳承悠久的地方世家，這些世家在沒有青志縣存在的時候就生活在這裡，慢慢發展壯大後獨占資源，他們的勢力盤根錯節，無比複雜，就算是縣令也要忌憚他們三分。
而這次宴席是由青志縣劉、王兩個世家共同舉辦的。
劉、家兩家這次共派了十人參加縣試，其中只有兩人落榜，成績最好一位是劉家嫡長孫劉玥，排在了總榜第三的位置。
但劉家人對這個成績不太滿意，按照她們的預期，劉玥應該是縣試頭名才對。
劉玥作為劉家嫡長孫，從小就享受了最優質的教育資源，最好的家教環境。
普通小孩還在摸爬滾打玩泥巴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學四書五經、試帖策論，普通人請的私教大多是秀才，而她請的是舉人。
外部條件的滿足，再經由她自己多年的勤學不輟、日復一日的苦讀，劉玥從學識到談吐都養成了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樣，她的名頭在青志縣年輕學子中間非常響亮，身後有一大批擁護者。
所以當黃榜放出時劉家人以及眾學子們非常疑惑且不服氣，處處打聽縣試頭名和第二名的消息。
為了真正探得她們的虛實，王、劉兩家聯合舉辦一場學子會，邀請所有縣試上榜的童生們參加。
宋衣雲在收到宴會請帖的時候就已摸透他們背後的目的，但想到自己獨立學習了這麼久，始終沒有交得幾個同窗好友，這對她以後得科考仕途之路不利，所以她收下了請帖，同意參加這次宴會。
在宴會開始前一刻鐘，宋衣雲就坐馬車到達了這次宴會的目的地。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透，綠安湖邊放滿了蠟燭，燈火在水影里搖曳生姿，襯著天上明月和繁星，相互輝映，頗有幾分趣味。
而宋衣雲背手看著眼前這座熟悉的酒樓，神情複雜。
自從這裡發生了幾起慘無人道的命案，曾經珠聯繡匾、金玉滿堂的輝煌樓就慢慢走向衰敗，如今在輝煌樓的旁邊有一家更加華麗的酒樓新開張。
自古都是只聽新人笑，哪聞舊人哭，新酒樓很快搶走了輝煌樓的客源，給了輝煌樓最後沉重一擊。
等輝煌樓生意徹底破敗，曾經的人和事也會很快被人遺忘，就像風乾的樹葉，輕輕一吹，便無影無蹤。
宋衣雲在心裡默默感嘆了一瞬，就轉身帶著身邊兩個小廝走進輝煌樓對面的新酒樓。
她走進酒樓大堂時裡面人已經差不多到齊，當她們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宋衣雲，喧鬧的談笑聲瞬間靜止了幾秒。
無他，實在是少女的樣貌和氣質太過出眾，搖曳的燭火和星月都成了她的陪襯。
宋衣雲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藏藍色披風，低調深沉的顏色顯得她肌如玉雪，身姿修長，一雙鳳眼落滿了燈火，濃密纖長的羽睫隨著燭火搖晃的節奏，在眼尾處打下一層深刻的陰影，緋紅的薄唇微勾，帶著雋逸清艷，慢慢從門口走進來，一身風華如沐春風。
明明她的面孔非常陌生，但大堂里的學子們卻幾乎一眼就確定她的身份——本次縣試的案首，宋衣雲。
因為她本人的樣貌和氣質跟她的名字太貼切了，飄若閒散游雲，帶著大垣朝女子少有的柔美，卻絲毫沒有男子的嬌弱。
這是個美人，可又不僅僅是個美人，還是個天賦絕艷、文才驚人的美人。
坐在上首第三位的劉玥不過愣怔了一會，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宋小姐，」她一張端正稍顯嚴肅的方臉上滿是笑意，「鄙人劉玥，久仰宋小姐大名，今日終於見到真人，這大堂都變得光亮幾分了。」
大堂的其他學子看到她這副殷切模樣，瞬間被驚得大跌眼鏡，自從劉玥進了酒樓就渾身散發著一股冷漠疏離的氣質，本來想找她寒暄的人被她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氣嚇退，沒想到這宋衣雲一來，劉玥就瞬間變臉，笑得比誰都歡，這樣左右逢源的態度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說好的端方君子呢？說好的一視同仁呢？
眾學子們在心底不停吐槽，但當她們看到朝劉玥笑吟吟的宋衣雲，心裡還有些隱藏的後悔和羨慕，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搶占先機，跟這位案首混個臉熟，羨慕劉玥能跟這位才貌雙全的案首靠這麼近。
此時，眾學子們還沒意識到，她們如今不過才見了宋衣雲短短一面，內心的天平就已經完全向她偏斜。
畢竟之前，還有不少人覺得宋衣雲是靠撿漏得了這個案首，並不服氣她的能力。
這邊宋衣雲跟劉玥寒暄完，就走到了上首第一個位置。
這次宴會的座次是按照縣試名次來安排的，所以當宋衣雲看到她旁邊的座位依然空置的時候迷惑地挑挑眉，宴會時間已經到了，第二名是不來了嗎？
她偏頭看了看劉玥，她看起來似乎完全不在意這次縣試第二名，已經開始揮著手招呼叫小二上菜了。
舉辦宴會的主人都不在意，她也沒必要深究。
宋衣雲轉回頭，她身邊的小廝很是機靈的幫她解開肩膀上的披風，還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她一手捧著茶杯放到眼前，只見明亮的燭光下，她纖細漂亮如玉竹的手握著青色的茶杯輕輕翻轉，蒸騰的霧氣從杯口緩緩升起，帶著灼人的溫度，而宋衣雲一雙被霧氣遮擋住的鳳眼低垂，裡面神色難明。
其實她對這個縣試第二名很好奇。
按照常理，科舉中榜是一件值得大吹特吹的大喜事，就算是家中再貧困，無法大肆慶祝，也一定會買些新鮮葷菜，或者跟鄰里嘮嘮嗑兒，炫耀一番。
然而至今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認領這個名次，如今只知道第二名叫聞人穆，其他年齡樣貌一概不知。
實在有些過於低調了。
宋衣雲看著杯子裡的浮沫，輕輕吹了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喝，一旁的劉玥突然眼尖看到了，連忙神色驚奇的阻止：
「誒誒誒，衣雲，今日可是酒宴，你怎麼還喝茶啊！」
她一邊說一邊對著身邊的小二招招手：
「快快快，給我們的案首換壺酒。」
而宋衣雲神情迷茫的看著小二低頭把她手中的茶杯收走，換成了一個精巧的酒杯，發酵的苦澀味道跟濃郁的酒精味瞬間充斥她的鼻息。
哦，她差點忘了，參加這種宴會都是要喝酒的。
此時宋衣雲愣怔住的表情跟剛剛實在有些反差感，底下的學子們紛紛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其實真要算來，我們這裡年紀最小的應該是是宋案首吧。」
排在第六位、一個面龐清瘦，穿著清儒長衫的的中年學子看著宋衣雲的神情竟然帶著幾分慈祥，
「年紀小，跟我們這些老太婆不一樣，應當很少參加這種酒會。」
大廳里的學子們聽了她的話，此刻才恍然意識到，宋衣雲如今才十七八歲。
如果她能繼續一路順利的科舉晉升，很有可能在二十歲之前就拜入翰林，進入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