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業生在小區天台,用望遠鏡看到夏流朱讓車隊拐了個彎,停在靠近錦心小區南向的另一個小區,並沒有直接停在錦心小區,看樣子沒打算要那幫群人和他們認識。
想得倒是挺周到的。
羅業生放下望遠鏡,邊邊站在他身邊,道:「阿姨不過來嗎?」
小姑娘單純的以為夏流朱帶的那群人會住進錦心小區內。
「那棟小區雖然破舊了些,但夠他們住了,我們和他們又不熟,邊邊,還記得我教你的嗎?」
邊邊想起來了――跟不熟悉的人,不能輕易相信他們,要保持警惕。
她點了點頭,但還是有疑惑:「可你說阿姨不是壞人啊。」
「夏流朱不是壞人,不過她帶來的人多,不能確定她帶的那些人裡面有沒有壞蛋。」羅業生耐心道,「我們保持距離是最好的做法。」
邊邊似懂非懂,然後望向遠處的那些人,小姑娘猶豫了下,又問羅業生:「那我可以去找他們嗎?」
羅業生注意到邊邊小臉上的神態,陡然明白過來。
邊邊以前和爺爺生活時,他們並不會在一個地方生活特別長久,而是住一段時間又換一個地方,遇到一些小型基地,爺爺也會帶她進去。
保證了邊邊可以和其他人交流的可能。
一個人如果長時間不和同類交流,時間一久,難免孤僻和寂寞。
羅業生成了保姆後,邊邊這才有了可供交流的對象,而在之前,她唯一的交流對象是灰灰,常常自言自語。
有了羅業生,還能通過他和爸爸交流,但爸爸不是時刻都在。羅業生除了照顧她的生活起居外,和一個孩子之間相處,到底有代溝,雙方的交流有時牛頭不對馬嘴,對邊邊來說,已經足夠了,因為有說話的對象。
然而羅業生也需要時間修煉,不可能時時刻刻陪著邊邊。說到底邊邊一天的時間,大部分是自己度過,爺爺倒是寸步不離,可他不能說話。
現在通過羅業生的教導學習認字寫字,算是找到新的有趣的事物,但總的來說,孩子天性中對未知事物的好奇與探索,註定邊邊在看到有一群人,確定不是來殺爺爺和祝淵叔叔的壞蛋後,又知道自己現在是安全的,不再是獨自一人……那麼,她會本能地想伸出好奇和雀躍的觸角,接觸外界的同類。
羅業生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邊邊會長大,未來也會和別的人接觸,沒道理遮著掩著不讓她見別的人。
「當然可以。」他想了想,「不過那群人才剛被屍獸追殺,別讓爺爺去嚇他們了。」
不是所有人認為喪屍不吃人就是「好人」。
要不是迫於輪迴環,必須留下來照顧邊邊,羅業生捫心自問,就算知道有喪屍產生自我意識,不會主動攻擊人,他也會心無芥蒂和喪屍生活嗎?
答應自然是否定。
邊邊似乎無師自通地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她轉身朝沉默的老年喪屍彎起葡萄似的大眼睛:「邊邊會永遠和爺爺在一起的。」
爺爺抬起套著手套的手,摸了摸邊邊頭頂柔軟的頭髮,溫情地發出細碎的聲音。
大概是想笑,只是喪屍僵硬的肌肉無法支撐他完成這個動作,反倒因為他提起嘴角,露出變異的牙齒,乍看起來有些可怕。
這要是被樓下那些倖存者看到,估摸會嚇個半死。
「爺爺可以和我一起去。」邊邊抓著爺爺的手指,「只要爺爺戴上口罩,他們就不會知道爺爺是怪物啦。」
小姑娘不捨得讓爺爺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家。
羅業生忽然想起,前兩天爸爸出現,桌上多了個紙箱,裡面是醫用藥品,外加一些口罩手套。
然後老年喪屍沒經過提醒,自己撿了副手套戴在手上――在那之前,羅業生壓頂沒想到讓一隻喪屍戴手套。
……
「好吧。」在邊邊的堅持中,羅業生妥協了。
邊邊友好地準備了些櫻桃、番茄黃瓜之類可以速食的蔬菜水果,裝了一大框,由羅業生提著,剛走出小區門口,正好碰到往這邊走的夏流朱。
再次見面,夏流朱和羅業生對視一眼,前者依舊哼了一聲,轉向邊邊時,臉上帶了笑容,餘光下意識掠過戴著口罩的五級喪屍。
戴著口罩帽子、遮掩住大半張臉,幾乎不露什麼皮膚的高大身影似乎是邊邊身後一位沉默的保鏢。
如果不是先前見過五級喪屍的真容,實在很難相信這是一隻貨真價實的喪屍。
羅業生把木框遞過去,裡面紅紅綠綠的新鮮瓜果誘惑著幾乎每天都是土豆填肚、感覺自己快成為土豆的夏流朱。
「無毒無污染,健康綠色。」
夏流朱接過木框,沒有假客氣,卻也不無端接受饋贈:「我用物資交易。」
「這一框免費贈送。」羅業生代替邊邊成為外交官,「這是邊邊作為主人家的見面禮。」
他強調「主人」兩個字。
夏流朱秒懂,先前沒來得及說明車隊的情況,這會兒三言兩語道明:「除我之外,還有一個異能者,其他都是普通人,沿途一路帶的,準備北上基地。」
羅業生驚訝:「帶著這麼多人,只有兩個異能者?」
「三個。」夏流朱沒什麼表情地說,「不久前死了一個。」
羅業生想起對講機傳出的那句――田術沒了。
瞄著夏流朱的神色,他不是個擅長安慰的人,況且他和夏流朱之間的情況也挺複雜來著,最後只得乾巴巴地說了句:「節哀。」
夏流朱:「……」
她感覺自己的褲子被拉了下,連忙低頭,邊邊伸出手,手裡拿了粒圓圓的巧克力,仿如洋娃娃的大眼睛裡透著屬於孩子式的純真關切。
「謝謝。」這種不摻任何雜質的安慰讓人動容,夏流朱喉嚨咽了咽,把邊邊的小手推了回去,而後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邊邊這段時間肉雖然長了回來,個頭卻不見拔高,依舊看起來比真實年齡小。
對邊邊來說,夏流朱還是一個陌生人,冷不丁被不熟悉的人抱起,第一反應是掙扎,接著她沒感覺到惡意,猶豫了下,乖乖被夏流朱抱著。
不過夏流朱很快把邊邊放下了。
因為在她將邊邊抱起來時,陡然一股陰寒的感覺包圍住她的神經,然後發現戴著口罩的五級喪屍抬頭盯上了她――帽檐下那雙冰冷的灰白眼珠給人的壓力實在太大,仿佛在無聲地說「再抱試試」。
作為一名惜命的異能者,夏流朱轉瞬間得出益於自己的動作。
沒有發現,她褲子上一塊不明顯的金屬扣悄悄變回原樣。
「夏姐――」
遠遠響起一道變了音的呼喊,昭示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夏流朱臉色當即一變,扔下一句「我先回去」,人已經朝自己的車隊跑了過去。
夏流朱他們選的小區叫幸福小苑,小區門口倒塌一半,進去有一片空地,公交車就停在空地。
大概先前賓館的陰影太深,即使夏流朱已經說了這裡很安全,但倖存者們一致決定不進居民樓,大伙兒如同在路上一樣,在空地搭帳篷擺地鋪,認為集中在一起比較好。
羅業生牽著邊邊走過去時,發現這批人一個個臉色難看,有幾個年輕姑娘已經捂著嘴哭了起來。
「你們是……」有人發現他們,警惕地問,而後從羅業生身上感覺到不一樣的氣息,想起夏姐說的遇到的倖存者,其中一個是很厲害的異能者,就是他們?
「發生什麼了?」夏流朱被一群人圍住,羅業生看不清裡面情況。
這人面頰繃緊,只搖了搖頭,剛要說話,夏流朱的厲喝猛地響起:「都讓開!」
有一個少年在哭叫和掙扎聲中被其他人拉走。
人群散開,露出夏流朱的身影,她半跪在地上,前面躺著一個中年男人,身體不正常地哆嗦,臉色是沒有任何血色的慘白,冷汗不停滾落,嘴唇烏紫。
羅業生瞳孔一縮――這是感染變異的狀況。
「堅持住!你不一定會變成喪屍,也有可能會覺醒異能,堅持!」夏流朱大吼。
普通人獲得異能的途徑,並不是突然擁有,而是在感染病毒後,昏迷高燒幾天幾夜,如果沒有變成喪屍,醒來便會覺醒異能。
大家都懂這個道理,可看中年男人的臉色,很顯然他沒有幸運的覺醒異能,而是在迅速喪屍化。
感染病毒變成喪屍的速度,最快幾分鐘,最慢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爸爸――」被拉開的少年發出悽厲的叫喊。
邊邊被這個聲音激得渾身一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的視線被突然從身後移動到前面的爺爺擋住了。
「羅叔叔,是有人要變成怪物了嗎?」她輕輕地問。
羅業生「嗯」了一聲,見慣這種場面的他並不覺得有什麼。
「……小夏。」中年男人漆黑的眼珠不停翻滾,隱隱透出灰白,他死死摳著地面,喘著氣息,抑制著身體帶來的劇烈痛苦,「殺了我…殺了我……我、我不要…變成…那種怪物……」
夏流朱咬著牙按住他的身體,機械似的說:「堅持住……」
「放開我,讓我過去!」少年尖利的聲音穿過來。
中年男人費力朝少年的方向偏了偏頭,已經半喪屍化的眼珠含著對兒子的無限擔憂。
沒有他,兒子該怎麼辦呢。
少年如幼獸發出一聲嗚咽,不再掙扎了。
「咳咳咳。」劇烈咳嗽,大口烏血自嘴裡湧出,這位父親臨到頭也沒向夏流朱說託付的話,「殺了我……」
砰――!
一聲槍響。
中年男人抽搐的身體僵止,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種仿佛名為解脫的情緒上,壓抑的沉默自人群中蔓延開來。
被其他人拉住的少年掙開束縛自己的雙手,跌跌撞撞奔向一動不動的父親,一言不發。
邊邊抬頭,看到羅叔叔收回了槍。
好像知道小姑娘在疑惑什麼,羅業生解釋:「這些人朝夕相處,感情深厚,隊友突然變成怪物,他們自己動手的話,會很難過。我是外人,對我來說只是打死一隻怪物而已,他們會好受一些。」
邊邊點點小腦袋,表示明白。
夏流朱深吸口氣,起身走近羅業生,飛快地說了聲:「謝謝。」
其他人這才發現臨時營地里多出了三個人。
邊邊不管這些大人說什麼,在羅業生開槍殺了感染的中年男人後,爺爺便移開了擋住她視線的身體。
邊邊並不怕見到死人,爺爺顯然知道這一點。
他先前的動作,只是不想讓邊邊看到人類感染後轉化成喪屍的過程。
「哥哥,給你吃甜甜的糖果,吃了就沒有那麼難受了。」邊邊拿出糖果,遞給跪在父親屍體旁哭泣的少年。
少年愣住,眼眶通紅,眼皮也腫了起來,他僵硬著轉動脖子,看向不知什麼時候蹲在身邊的小姑娘。
小小的掌心放著一粒巧克力。
見哥哥沒動,邊邊想了想,又把巧克力放回挎的小包包里,翻出一顆小兔子造型的硬糖。
――這些外形漂亮的糖果,自然是九思大人塞過來的。
「這個也很甜。」邊邊說。
「你是誰?」少年抹掉眼淚,啞聲道。
「我叫邊邊。」
少年情緒似乎平靜下來,他轉過頭,並沒有接過邊邊的糖果,只愣愣看著自己的父親。
「阿雲,你爸爸……我們必須燒了。」過了會兒,夏流朱過來。
誰都不願意看到這種事發生,但事實已定,只能接受。
羅業生主動充當「焚屍者」,沒要幾分鐘就處理完中年男人的屍體,車隊的人張羅著準備晚餐。
「夏姐說這些蔬菜水果是那個叫邊邊的小姑娘送的。」
「那個小姑娘不是羅先生的女兒嗎?」
「不是,羅先生剛才自己說了,他是邊邊爺爺請的保姆,邊邊和她爺爺才是這片區域的主人。」
「我看爺爺好像也是特別厲害的異能者,難怪能把小姑娘養得白白胖胖……我要是也有異能該多好,這樣當初就能保護我的囡囡……」
……
邊邊並不知道自己讓一位後勤煮飯的媽媽想起死去的女兒,她在跟情緒已經完全平復的少年說話。
少年叫阿雲,已經有十一歲了。
他是車隊中最小的,雖然和邊邊年齡相差挺大,不過和大人相比,勉強也算邊邊的同齡人。
「這個給你。」阿雲從兜里拿出一個彈弓,「謝謝你給我的糖。」
邊邊接過彈弓,又從包包里拿出糖果,阿雲搖頭:「我不要了,你自己留著吧。」
「我有很多。」
「就算有很多,也不要見到一個人就分。」
「哦。」
阿雲轉頭看她,小姑娘好奇地擺弄彈弓,她沒見過這東西,也不知道怎麼玩,阿雲拿過彈弓,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頭,示範:「這樣。」
他瞄準一個地方,拉開彈弓,咻的一聲,幾米遠處一塊略大的石頭受力推開。
「這個有什麼用?」邊邊問。
末世中的孩子終究和末世前的孩子不一樣,如果在末世前,十一歲的孩子還是小學生,無憂無慮。而現在……這個剛剛失去唯一親人的少年幾乎在瞬間有了大人的影子。
「可以遠距離打喪屍。」他說,「力氣大一點的話,能打穿普通喪屍的腦袋。」
邊邊:「我知道了,相當於槍對不對?」
「嗯。」阿雲點頭,車隊裡槍械資源緊張,他摸不到槍,遇到喪屍也是被保護的那個,只是從今以後保護他的父親不在了,他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眼前的哥哥沒有像之前那樣哭,可是看起來好像比之前更難過了,小姑娘認真地想了想,發出邀請:「哥哥,你要不要去我家玩?」
阿雲還沒回答,一直站在兩人身後的爺爺突然發出一點聲音,聽起來像是「哼」。
「……不用。」阿雲快速回頭看了眼爺爺,敏感的少年立刻從這聲「哼」中感覺到了不悅。
邊邊有些遺憾,她只是看到這個哥哥,忍不住想起爺爺剛剛離開自己那會兒。爺爺離開的時候,她很難過很難過,想找爺爺,可又牢牢記著爺爺說的不管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能出門。
家裡安靜極了,沒有人和自己說話,她很害怕,想爺爺回來。
她想,這個哥哥的爸爸離開了他,他肯定也很難過很害怕。她和他多多說話,哥哥應該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不遠處的羅業生時不時往這邊看過來。
兩個孩子看起來相處得挺融洽。
「……所以,你沒有要去基地的打算?」夏流朱和他簡單交流了下,皺眉,「你確定要和邊邊一直在這裡生活?」
「有什麼不好?」羅業生收回目光,開什麼玩笑,邊邊的監護權可不在他手中,那是屬於終極大佬的,他漫不經心道,「基地人多,人心複雜。」
夏流朱毫不留情:「你一個大男人,懂怎麼照顧教育孩子嗎?」
羅業生:「……」
「就算你們能在這裡自給自足,短時間還好,可邊邊長大需要學習的知識,你個文盲能教給她嗎?」夏流朱喝了口水,「北基內部已經初建文明秩序,聽說義務教育也恢復了,以你的實力,進入基地,給邊邊爭取教育名額不難,你應該帶邊邊去基地。」
「什麼文盲!」羅業生黑臉,咬牙道,「我大學是985!」
「呵。」夏流朱冷笑嘲諷。
忽然――
夏流朱臉色微變,耳朵動了動,旋即猛地抬頭。
有那麼一瞬間,她感覺一股冷風颳過,直覺系統警鈴大作,拼了命在她腦海里尖叫,預示著恐怖的危險來臨。
夏流朱的汗毛豎根根豎起,渾身肌肉緊繃,異能發動――
然後她發現,對面的羅業生表情變得甚為奇怪。
「你……」
「沒什麼。」羅業生飛快地說了句,這感覺太熟悉了――爸爸來了!
目前為止,羅業生已經可以徹底確定,爸爸共有三個。他憑自己的猜測,在心裡為三位爸爸編號。
一個幼稚鬼。
一個自戀鬼。
剩下那個……被他用終極大佬代替,不敢造次。
就憑剛才這種熟悉的戰慄感,仿佛墜入深淵的冰冷陰森,來的只能是終極大佬。
萬一這位終極大佬見邊邊和少年相談甚歡,也給少年用輪迴環怎麼辦?
那他不得成兩個孩子的保姆?
「邊邊,天色不早了,叔叔阿姨們要吃飯了,我們也該回家了。」他幾步走近邊邊。
經過阿雲手把手地教,邊邊已經學會使用彈弓,正拉弓不知道瞄向哪呢,冷不丁聽到羅業生的話,手一松,「子彈」飛了出去。
那「子彈」飛出去一米遠,陡然停在半空。
許久沒上線,一上線就迎接子彈的魔術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