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無聲無息掉著眼淚的小姑娘,祝淵張了張嘴，喉嚨仿佛被膠水粘住，好半晌發不出聲音。

  他知道邊邊年齡雖小,但很聰明,經歷過爺爺變成怪物，對這種事會很敏感。正是因為她已經經歷過一次,祝淵不想讓她再經歷一次。

  他寧願在邊邊心裡印象變差，甚至不喜歡他也沒關係。

  「怎麼會。」祝淵狠下心來,露出驚訝的表情,「邊邊,你怎麼會這麼想？」

  他略顯笨拙的替邊邊擦眼淚，成年男人粗糙的手指將小女孩嫩嫩的皮膚刮紅了,見狀，祝淵收回手,轉而用紙巾。

  邊邊抿著唇，沒有說話。

  祝淵又道：「邊邊，很抱歉,不是叔叔不帶你去基地，叔叔要去報仇,跟在叔叔身邊會很危險。你留在這裡反倒更安全，等叔叔報完仇,再回來接你去基地。」

  當成年人鐵了心想要騙孩子時,其實很容易做到。

  面對祝淵溫和的解釋,邊邊有些茫然,她回身把小熊緊緊抓在懷裡,這樣的動作給了她某種安全感，然後她伸出另一隻小手輕輕觸碰祝淵的臉：「你的臉好白,剛剛還咳得很厲害……爺爺之前也是這樣。」她的聲音小了下去。

  祝淵抓住她的小手，這一刻，忽然之間，他內心所有的不甘和怨恨盡皆消失。

  本來他早該死了。

  這幾天的溫馨時光只不過是他偷來的而已。

  他現在唯一該做的，是讓邊邊不要為他傷心。

  「傻邊邊。」祝淵笑道，「你忘了叔叔身上有傷了嗎？」

  說著又板起臉，故意道：「難道你就這麼希望叔叔變成怪物？」

  「不是的，我沒有。」邊邊慌忙搖頭，同時這句話也讓她相信了祝淵善意的謊言，確認祝淵叔叔不會變成怪物，小姑娘頓時放鬆下來。

  眼見邊邊相信了自己的話，祝淵眼底閃過欣慰。

  「可是……」沒有了祝淵叔叔要變成怪物的惶恐後，邊邊又有了另一層擔心，她急聲道，「你不能在家裡把傷養好，再去基地報仇嗎？」

  祝淵早就知道她會這麼問，摸了摸她的頭，拿出三級風系晶石，十分自然道：「叔叔現在有了這個，傷很快就會好了。而叔叔的仇人去了基地，如果叔叔晚一天去，他就會多幾分機會離開基地，到時候叔叔想再找到他就很難了。」

  邊邊似懂非懂。

  「叔叔必須早點去，早點找到仇人，才能早點報仇。」

  這下邊邊懂了。

  「馬上就要走嗎？」邊邊抑著哭腔問。

  祝淵別開目光沒有和那雙乾淨澄澈的眼睛對視，只道：「叔叔答應你，報完仇就回來接你。」

  小傢伙乖乖點頭，而後朝祝淵甜甜一笑，笑起來時讓人恨不得將她捧在掌心，不讓她有絲毫受傷的可能。

  祝淵眼眶一熱，胸腔里跳動的心臟頻率已經開始加速，他知道自己必須馬上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他無法像陸嶼那樣築起厚厚的金屬牆將自己關住，防止傷害到邊邊的同時又能以另一種方法保護邊邊……他只能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離邊邊越遠，她就越安全。

  在離開前，祝淵花了點時間，將樓下那間超市剩下能吃的東西全部搬了上來。

  「邊邊，叔叔不在的時候，在家裡無聊的話就好好修煉……只要變得強大，怪物就不敢來找你……我把灶台放在椅子上，你可以自己燒水做飯，但一定要注意安全，用你的異能保護好自己……」

  祝淵有些混亂地說著，受到病毒感染的影響，他的記憶出現紊亂的情況，擔心被邊邊看出，最後他不再說話，抱了抱邊邊，低頭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下，轉身走了。

  「祝淵叔叔，我在家裡等你回來哦。」邊邊跑到窗邊，樓下祝淵找到一輛勉強能開的小車，朝窗戶的小身影揮了揮手，旋即腳踩油門，車子歪歪扭扭地駛離邊邊的視線。

  邊邊伸長脖子望著，許久才收回目光，明亮的眼睛滿是不舍。但過了一會兒，她又開心地笑起來，拉著小熊的胳膊，說：「等祝淵叔叔報完仇就能回來啦，他這麼厲害，肯定很快就會回來的。」

  消化掉祝淵暫時離開的情況，邊邊轉而將注意力放在那個看不見的叔叔身上。

  這個看不見的叔叔幫了自己，她還沒有向叔叔說謝謝呢。

  「叔叔，你還在嗎？」望著空無一物的客廳，邊邊小心翼翼出聲，有點好奇，也有點緊張。

  沒有回應。

  邊邊緊張地咬了下小指頭，忽然指著桌上的杯子：「叔叔，你如果在的話，動一下杯子哦。」

  一分鐘過去，杯子依舊站在原地，沒有挪動分毫。

  邊邊有些焉焉地垂下小腦袋，原來這個看不見的叔叔也走了。

  琉璃般澄清的眸子漸漸黯然，仿佛晶瑩剔透的水晶失去原有光澤。

  夕陽西下，暮色蒼茫，邊邊如往日那般點亮蠟燭，再拉上金屬窗簾，屋內光線變得昏暗。

  很安靜。沒有絲毫聲音，猶如死寂。

  邊邊摸了摸小肚子，吃了一碗炸蘋果，她沒怎麼餓。

  祝淵沒來之前，晚上邊邊會早早洗漱躺上床，和灰灰說會兒話，然後閉上眼睛睡覺。

  然而和祝淵生活了幾天，待他離開後，邊邊回歸之前的生活，忽然就不習慣了。

  她抱著小熊躺在床上，腦海里回想白天那隻屍獸的模樣，越想越可怕，明明那個時候她一點也不怕的。

  「灰灰，我怕。」安靜的屋子裡響起細細的哽咽哭音，「我想爺爺了。」

  小熊無法給予邊邊言語上的安慰，但它的存在，於邊邊來說便是一種力量。

  抱著小熊哭了一會兒，邊邊抬起小手抹掉眼淚，從床上下來，一口氣多點了幾根蠟燭，房間裡的光線頓時亮了起來。

  「灰灰，我想去看爺爺。」

  提到爺爺，邊邊又有勇氣了。

  她一手抱小熊一手拿蠟燭，打開房門，整個樓梯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隨著開門，黯淡的光線透出，樓梯間有了微弱的光源。

  邊邊來到金屬牆前，把燭台放地上，再抬頭時，驚喜地發現放在洞口上裝滿飯菜的碗變空了。

  那天給爺爺送的飯，第二天去看，絲毫未動。

  意味著爺爺不吃這些。

  但是邊邊依舊沒有放棄給爺爺送飯。

  這幾天祝淵做了飯，邊邊都會盛一碗放在洞口上，萬一爺爺吃了呢。

  祝淵不但沒有阻止她這種浪費食物的舉動，相反還很支持。

  現在碗裡空空如也，不就代表爺爺吃掉了嗎。

  「爺爺。」抱著空碗，邊邊開心的喊了一聲。

  幽靜的環境中，她這聲「爺爺」分外響亮，迴蕩在樓梯間，緊接著金屬牆裡響起沉重的腳步聲。

  再然後是熟悉的撞擊。

  密暗空間響起的恐怖撞擊，普通人只怕早已嚇得腿軟，然而邊邊卻在這種撞擊中詭異地找到安全感。

  她覺得很安心，至少比回到房間安心。

  於是，邊邊順著震動的金屬牆坐下，抱著小熊貼在金屬牆角落，蜷縮成一團，在震動中安然地睡了過去。

  金屬牆內，不停撞牆的喪屍停下動作，灰暗陰沉的眼睛沒有任何情緒，機械似的轉動。

  順著洞口透進來的微光，他走了過去，盯著洞口看了足足半分鐘，隨後移開，從地上撿起一瓶邊邊之前塞進去的礦泉水，擰開瓶蓋，咕咚幾下喝完整瓶。

  握著空瓶，他站在原地，像是忘記了下一步該做什麼。

  他一直站在那裡，直到感覺到什麼，忽然躁動起來，再次撞牆，撞擊的頻率比之前快了許多。

  弄九思泡在一個巨大的溫泉池裡，四周牆壁鑲嵌無數豪華珠寶，「珠光寶氣」四個字都難以形容這個浴池的奢侈。

  龍族喜歡亮晶晶的東西。

  這是本性。

  見到亮晶晶就想收藏，這一點，弄九思更是做到極致。

  他在龍族的宮殿全由各種閃亮珠寶打造――是他去各個星球「采」回來的。

  比如NR虛擬設備，弄九思其實是在一個星際盜賊手中拿到，也是看中它的外觀，在陽光下會發出bulingbuling的光，討他喜歡。

  星盜心知自己倒了大霉，栽在弄九思手裡，為了活命，拿出了NR設備，把這玩意兒一通天花亂墜地夸，說得十分神奇。

  弄九思看上它亮晶晶的外殼，揮了揮手，放過星盜。

  ……

  所以，他對NR設備並不了解，先前隨意試了下，試出一個遊戲，遊戲自動掉線後，弄九思一時沒了興趣，便沒再理會。

  這會兒泡著溫泉，忽然想起，遂讓弄棠取來，準備再研究研究，是不是真如星盜所說的那般神奇。

  哪想剛一打開，眼前自動出現投影，顯示「正在登錄」字樣。

  弄九思：「？」

  系統：【歡迎登錄。】

  系統：【作為爸爸，請為邊邊提供良好的生存環境，助她成長，加油哦。】

  弄九思：「……」

  原來是之前那個遊戲，自動登錄了？

  他沒心思玩弱智的養崽遊戲，無視系統提示，準備叉掉遊戲。

  畫面猛地一轉，他看到了角落裡蜷縮成一團的、那個叫邊邊的小不點。

  弄九思挑了下眉。

  燭台上的蠟燭燃了三分之二，小不點身旁地面趴著一隻髒兮兮的小破熊，縫在胳膊上的紅線丑得讓弄九思移開視線，免得污了眼睛。

  再看小不點，緊閉雙眼，面色潮紅，額前頭髮被汗水打濕，濕漉漉地貼在皮膚上。她看起來很難受。

  弄九思皺眉，蹲下.身，仔細端視幾秒，伸出修長的食指戳了戳小不點。

  小不點應聲而倒。

  弄九思：「……」

  金屬牆上冒出一個喇叭，順手點開，耳邊瞬間炸響撞擊聲。

  略一回想，記起遊戲戲之前的前情提示，邊邊的爺爺感染成喪屍，而後利用自己的金系異能，築起金屬牆關住自己，避免傷害自己的孫女。

  由此可以得出，不斷撞擊金屬牆的就是變成喪屍的陸嶼。

  弄九思盯著邊邊。

  這小不點想啥呢。

  大半夜的擱這兒睡覺，也不怕喪屍鑽出來吃了她。

  【玩家二號請注意，邊邊當前溫度三八度九，處於發燒狀態。接下來你有兩種選擇。

  【一，物理降溫，佑邊邊平安。】

  【二，任其發展，如果繼續高燒到四十三度，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會覺醒異能，剩下百分之五十，死亡。】

  【請選擇。】

  面對【物理降溫】和【任其發展】兩個選項，弄九思隨意道：「如果選了第二項，小丫頭最後死了，後續如何？」

  系統：【你將失去撫養邊邊的權利，同時邊邊死亡，遊戲結束。】

  「不能重新選？」

  【不能。】

  弄九思思考兩秒，而後果斷從浴池中起身，往腰上圍上浴巾，紮緊，透過投影走到邊邊身邊。

  高燒四十三度，一半機率覺醒異能……這個機率其實已經很大，但沒必要。

  最重要的是，近距離看著小不點因為發燒而露出的難受表情，太過真實，讓弄九思無法選擇【任其發展】。

  萬一沒覺醒成功，他不得在這兒看著小不點被高溫「燒」死？

  哪怕是遊戲，他也不想看到這種情況。

  ……

  凝視著小小一團的小不點，弄九思表情古怪，最後姿勢僵硬的將邊邊抱起來。

  從來沒有抱過孩子的九思大人被迫在遊戲裡抱孩子，這種感覺對他來說非常陌生。

  第一次居然貢獻給了遊戲。

  弄九思如同木偶抱著孩子，走到三樓門口，卻被無形的力量攔住，不讓他進入。

  ――因為邊邊在樓梯，不在客廳，所以他進不了家門。

  「……」

  他低頭，手中的小不點身體不停顫抖，小臉燒得比先前更紅了。

  轉而往樓下走，走到下一層，依舊被無形的力量攔住，穿不過去。

  弄九思狹長雙眸輕輕一眯，要讓他替小不點物理降溫，卻又不能進入房間或者離開小區，只能在三樓樓梯，他上哪給小不點降溫去？

  脫掉衣服？

  龍族的族人從出生便很強大，人生中沒有「生病」這個詞，但弄九思基本常識還是有。

  人類發燒，脫衣服降溫好像沒有用。

  藥？

  他下意識點開商城，全灰。

  【請注意，邊邊溫度已達三十九度一。你選擇的是物理降溫，如果再不採取措施，燒到四十度後，將對邊邊造成無法逆轉的損傷。】

  弄九思果斷返回三樓，沉眉面對門口。

  下一秒，雙手抱邊邊的動作換成單手抱，騰出來的右手握緊成拳，輕飄飄的朝門口無形的屏障轟了上去。

  【昀病―】

  【系統紊亂中……】

  【系統修復中……】

  【系統修復成功。】

  收回手，無形屏障消失，弄九思抱著邊邊進入房間。

  系統：【……】

  最終沒再吭聲，似乎默認弄九思一拳破了規則屏障的行為。

  面對狹窄昏暗、毫無任何美感的房子，弄九思眉心擰緊，表情透著掩飾不住的嫌棄。他把邊邊放在沙發，往左腕一點，幾秒後，得到指令的弄棠匆匆進來。

  「大人。」

  他看到弄九思裹著浴巾站在投影里也不驚訝。

  弄九思指著邊邊：「小不點發燒了，怎麼物理降溫？」

  弄棠驚訝自家大人對遊戲人物的認真，卻也不敢怠慢，然而龍族對物理降溫還真是一竅不通。

  他摸了摸自己的龍角，遲疑道：「泡水？」

  弄九思覺得弄棠說得有道理，遂接滿一盆水，栽蘿蔔似的把小邊邊放了進去。

  被涼水一激，邊邊迷迷糊糊醒過來，覺得舒服的她無意識呢喃一聲。

  看到小不點腦袋上冒出喇叭圖標，弄九思抬手點開。

  「爸爸……」軟軟的、糯糯的聲音響在耳邊。如同羽毛輕輕划過心尖。

  九思大人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