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第十七章

  冬日夜晚,外面寒風呼嘯,一個一個的帳子埋在風雪裡,寂靜無聲。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睡了,小沃突從羊圈裡爬出來。

  他晚上一般沒地方去,雖然那日松的阿姆偷偷讓他去他們家的帳子睡,但因為這事,她家男人肯定又要打她,所以沃突不想去。

  他這麼個小孩子,和一頭小羊也差不多大,往羊圈角落裡一藏,也沒人能發現,只是味道難聞了點,但他也不在意這個。

  只是他今天白天在大帳里睡了暖和的一覺,現在睡不著,就想著四處跑跑。他是個膽子很大的孩子,每天都能自己找到樂子。他從羊圈裡爬出去的時候,一隻羊咬住了他的衣服。

  小沃突扭頭撓了撓羊腦袋,「我不睡,我出去玩~」他把自己發黑的衣角扯回來,爬出去左右看了看,他準備去雪山上,但雪山總是很危險的,所以他先悄悄跑到某個帳篷後面,扒開那裡的積雪,從裡面刨出來一把舊匕首,然後跳到一個帳子門口,把隨便丟在那裡的弓箭拖起來背在自己身上。

  他知道有一個矮牆塌了一角,負責那段矮牆的人一直沒有把牆修好,他能毫不費力地從那裡翻過去。翻出部族的聚集地後,小沃突就像一匹小馬,在黑夜裡沖向雪山。他的眼睛能在黑夜裡看清東西,所以他一路順利地穿過矮杉樹叢,拖著好幾根被壓斷的樹枝,跑到山裡去了。

  對很多人來說危險的雪山,在小沃突看來,是個很有趣的地方。他知道雪山裡有一片湖,在冬天也有溫度,在裡面一點都不會冷。在他看來,那就是只有各種神話傳說中才會出現的『神湖』。和往常一樣,他來到那裡,丟下身上的弓箭和身上裹著的皮子,噗通跳進溫熱的水裡。

  他在水裡很靈活,像一條魚一樣鑽來鑽去。在水裡睜開眼睛,讓自己漂浮在一片溫暖的黑暗裡,溫柔的水流撫慰著他。等到一口長長的氣快吐完,他腿一擺衝到水面,呼吸一大口,再重新沉進水裡。

  他在水裡翹起腳,看到小腿上面一條傷口因為泡久了水開始流血,他隨手抹了抹,還是爬回到了岸上。他會去附近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小動物。雖然他很小,但狩獵仿佛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他能看見雪地上奔跑的兔子,能聽到飛在杉樹枝上的鳥。

  抓到了能吃的東西,他就回到湖邊那個山壁凹陷里,那裡有著他路上拖過來的樹枝,上一回帶來的樹枝已經幹了,他蹲在那把樹枝折斷生火烤吃的。但是柴火不多,往往食物都烤不熟,不過沒關係,他也能吃的很開心,反正能填飽肚子他就開心了。

  只是他偶爾運氣不好,會遇到熊。特別冷的冬天,山上的熊瞎子找不到吃的,就往這下面來了,小沃突可不覺得自己能打倒那小山一樣的熊,他的辦法就是立刻鑽進蓬鬆的雪地里,把自己埋起來。

  有一次那隻熊瞎子好久都沒離開,他在雪堆里冷的差點沒氣了,都無法動彈,是一個同樣去雪山的巡邏勇士把他拖了出來——後來他長大,有一次又遇上那隻瞎了一隻眼的熊,就把它打死了,剝了皮拿回去墊腳,熊肉送了當初救他的勇士。

  不過那已經是他十七八歲的事了。在剝了那頭熊之前,他還先殺了老族長和大半的烏圖貴族。

  其實讓他動手的原因很簡單,在別人看來甚至有些可笑。

  羊圈裡有一隻羊,它的耳朵上扎了彩綢,那代表著它已經平安活了很久。烏圖部族的習俗是會在羊群中選兩隻羊紮上彩綢,不去宰殺它們,讓它們活到老死,用以酬謝上天恩德。小沃突不去外面亂跑的冬日,就會靠在那隻羊肚子旁邊睡覺,而他從羊圈裡跑出去的時候,那隻羊會輕輕咬住他的衣角,不讓他亂跑出去。

  小沃突被它咬住衣角,總會想起那日松出去亂跑的時候,他阿姆揪住他耳朵的樣子。

  他從小孩子變成少年,那隻羊就陪了他多久。少年沃突越來越強壯,他也不再依靠部族裡那些好心人偷偷給的食物,他能自己去草原上尋找能吃的東西。他會捉兔子懶鼠,能獵鷹打鳥,他幾乎不想回去部族。

  部族裡從前有很多貴族,理所當然地壓迫著其他普通族民。一個大部族延續久了,就會出現這樣的階級,那些貴族的孩子們討厭沃突,因為沃突比他們都優秀,哪怕他都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身上沒有任何首飾,吃的東西遠比不上他們,可他還是最優秀的年輕人。

  有一天,少年沃突回到部族,一個看他不順眼的同齡貴族少年,讓人給他送來了一鍋羊肉。

  還有一根帶血的彩綢。

  「不就是一隻羊嗎,我特地殺了讓人給你分一鍋肉呢,你嘗嘗,好不好吃,比你打的兔子好吃多了吧。怎麼,你還真把它當阿姆了?哈哈哈笑死我了,什麼狼神之子,我看你是羊之子吧!」

  沃突沒說話,他直接乾脆地用匕首劃斷了那人的喉嚨,鮮血噴了好長一道痕跡。他第一次殺人,卻毫無畏懼。

  所有人都被他嚇到了,包括他的生父老族長。多年來,老族長總是害怕著他會如同預言中那樣取代自己的位置,之所以沒有殺他,可能是因為巫說,殺了他會引起狼神的憤怒和報復,他才忍了下來,想讓沃突自生自滅,可誰知道他平安長大了,還敢殺人。

  死去少年的貴族父親叫喊著要殺死他,老族長也終於決定殺死他,但最終的結果是沃突殺死了他們。

  沃突並不知道怎麼做一個族長,但他明白一件事。那些會違背老族長意思,偷偷給他食物的人;那些會在大帳里給他蓋上氈毯的女人;把自己的匕首和弓箭放在外面,對他拿走當做不知的人;故意沒有修矮牆,對他偷溜出部族不聞不問,卻會跟上去把他從雪堆里拉出來抱回去的人……這些人,他不會讓他們像那隻羊一樣,被人隨意殺死。

  ……

  「沃突,那隻羊的耳朵上為什麼有一條彩綢?」殷如許指著一群羊中最顯眼的那隻。

  沃突看了眼,就給她講了那個小孩和羊的故事。

  那隻扎著彩綢的羊,已經是另一隻羊了。他跑過去把羊抱回來,給殷如許看耳朵上的彩綢。那羊在他懷裡很乖順,都不吭聲,只在殷如許摸它腦袋的時候抖了抖耳朵。沃突又把羊塞回了羊堆里,跑回來繼續和殷如許坐著馬往雪山去。

  他今天要帶殷如許去看雪山上那片溫水湖。

  「為什麼我看見什麼好奇,你都喜歡把人家捉過來讓我摸呢?」殷如許發現沃突這個習慣。

  沃突:「我看你想摸的樣子。好摸的才會抓過來讓你摸,不好摸的就不抓了。」論起薅草原動物,他可是最熟練的。

  馬去不到山上,沃突就牽著殷如許踩著雪往上走。路過杉樹林,他看到被雪壓斷的枝條,習慣性地抓起來拖走。

  「看,這掃出來的痕跡是不是很有趣。」

  殷如許看著雪地上的痕跡,半晌問:「有熊嗎?」

  沃突:「以前是有的,我小時候每年冬天都能看到,但是這幾年族裡的勇士冬天常跑山上來抓熊,就不怎麼見到了。」

  殷如許指著一個腳印:「那這不是熊的腳印?」

  沃突露出一點詫異的神色:「……哇,好像真的有熊。」心裡在偷樂,他為了把懷著身孕的妻子帶上來玩,先自己上來做了一番準備,其實這腳印是他昨天上來時候閒著沒事想嚇唬妻子搞出來的。

  殷如許果然有些緊張,靠他緊了點。

  「你看,這也有熊腳印,這麼大的腳印,看上去是只大熊。」一路牽著殷如許,沃突時不時指著路邊雪地忽然出現的腳印,一本正經地說。

  殷如許開始還緊緊拉著他的手,後來就沒什麼表情了,甚至不吭聲不回答他了。

  沃突:「熊說不定就在附近呢。」

  殷如許忽然認真地說:「這隻熊能跳得很遠,還會飛。」

  沃突:「嗯?為什麼?」

  殷如許:「因為它的上一個腳印和下一個腳印隔得太遠了,從那邊到這邊,不是跳過來,就是飛過來的。」

  沃突給她逗笑了,知道她是猜出來怎麼回事了,一把將她抱起來,「好了,我跟你玩呢,你累不累,我抱你走。」

  溫水湖邊雪積不住,長了一片茸茸綠草,在這樣的冬天顯得格外鮮嫩。湖上煙氣裊裊,都是濕潤的水汽。

  沃突把殷如許放在湖邊,熱情邀請她試試水溫。殷如許試探著用手指探了探湖水,小心翼翼的。沃突看不下去,抓著她的手猛地按進水裡。

  殷如許:「……」

  沃突:「暖不暖和?」

  殷如許:「嗯……不許脫衣服。」

  沃突:「我只是想在這洗個澡,沒想干別的。」

  最終他還是在這洗了澡,殷如許在他的強烈要求下,泡了個腳。

  「冷不冷?旁邊山壁那個凹陷的地方我放了塊皮子,還有生火的東西,我給你拿來蓋?」

  殷如許和他一起去山壁凹陷那邊看,卻發現那地方被不速之客給占了。

  「嘿,這是我的地方,我的皮子,你們趕緊走開。」沃突蹲在那裡朝兩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說。

  殷如許拉拉他的頭髮,「算了,讓它們在那待著吧。這是狼嗎?」

  在沃突昨天才放過來的皮子上,兩隻顯然剛出生不久的幼狼正趴在那。

  「怎麼沒見到母狼?」

  「可能離開找食物去了。」沃突說著試圖去抓兩隻小狼,「奇怪了,這個時候怎麼會有這樣的幼狼,也不是雪山上狼繁衍的時候。」

  兩隻幼狼半點不怕他,嗷嗷叫著要咬他的手。殷如許把他的手扯了回來,「不要抓,我們先回去吧,這個地方先讓給它們暫時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