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學校的時候天色已晚。
昏黃的路燈顏色偏暖,卻無法讓景郁周身的氣息染上暖色。
無論再怎麼樣,他的底色永遠像是暴雨來臨前的天空,翻湧著常年身處底層獨特的陰冷和潮濕。
他今天不回家,而是準備回自己在學校附近的臨時住處。
太晚了,家那邊很危險,充斥著沒有未來的亡命之徒。
景郁的影子被路燈逐漸拉長,直到走到稍顯破舊的樓體,他的步伐慢慢變緩。
像黑貓一樣迅速,他把蓄意襲擊的人狠狠按住。
「啊!」
伴隨著驚呼的還有嘩啦一聲,她手中準備潑出的一盆水結結實實傾倒下來,同時打濕了他們兩個人。
偷雞不成蝕把米。
塑料臉盆在地上滾了幾個圈,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上面還印著接地氣的鮮艷紅花。
景郁也迅速放開她。
「怎麼是你?」
「你為什麼會發現!」
他們兩個同時出聲。
「我說過你不答應我就親自來把你趕走。你走行不行,我幫你去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學校,也會給你很多錢。」
「或者你想去留學也行,我都會辦妥!」
她說得急切,看來確實討厭他,想讓他滾得遠遠的。
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在心中翻湧,他的目光在她唇上逡巡,看不出什麼痕跡。
視野之中,被水澆到半邊的女孩皺眉撅嘴,嫌棄地抖著裙擺,被水打濕的衣服緊貼。
路燈和月色的照耀下,既朦朧又清晰。
景郁咬牙移開目光,把手上沒被沾濕的外套朝她丟了過去。
「我才不要!」
嬌氣的小小姐自然是碰都沒碰,退後一步躲過,還是像原來一樣嫌棄他。
衣服掉落在地,被剛才那灘水給打濕弄髒。
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她有些心虛,開口解釋:「我不要男生的衣服……」
景郁的嘴角扯出一抹譏嘲的笑,說出酸氣極重的話——儘管他並沒有立場:
「那你就能被男人抱嗎?」
「你在說什麼!」她慍怒,五官卻因此更加鮮活艷麗。
「沒什麼。」
在這種普通而平凡的地方,她就像是蒙塵的寶珠。
毫無防備,只要他現在想,他甚至可以立馬將她擄走,藏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對他的危險想法一無所知,「寶珠」連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侵略性眼神都不曾察覺。
「連我的衣服都嫌棄,那你要是住在貧民窟,估計活不到成年。」
說這話是巧合,但聽起來簡直像是知道了什麼似的。
景郁看到她怕得臉色發白,又犯賤地開始心疼她。
也是,這種假設怎麼可能成立。
她天生就該被寵著,耀眼無比。
「你說的那些,我不可能答應。」
「為什麼?!」
「需要理由嗎,我也討厭你,所以不想答應,這個理由夠不夠。」
「你!那你就別怪我用其他手段了。」
含著金湯匙的天真小姐。
如果他是她,討厭某個人根本不必自己出手,甚至不必動用家裡的人脈。
只要給錢,會有人前赴後繼解決掉人。
他這種陰溝里的老鼠,會徹頭徹尾消失,沒有一絲痕跡。
「呵。」
景郁的態度無異於挑釁。
「行,你走著瞧!」每次都是這句話。
她氣沖沖經過他,手臂卻被突然拉住。
「你做什麼!」
大概是那天被他拉住有了陰影,這次反應格外大。
「你一個人?」
「是又怎樣!」
「你家裡不會派人保護你嗎?」
「關你什麼事!」
她狠狠掙扎,終究還是掙開了他的手。
「神經病!變態!」
連罵人的話都這樣沒有殺傷力,她慌忙跑開,還打了個噴嚏。
景郁不放心追上去,直到看見她上了屬於方家的車,才慢慢轉身。
斂眸,遮掩住其中的情緒。
眼下淚痣給他的眉眼增添了幾分詭艷。
*
整個畫面都覆蓋上了一層朦朧光影。
那個天真又愚蠢的富家小姐又跑來欺負他,在大學城附近,白天那個小巷的同樣地點。
她帶了一整碟的小蛋糕,毫不留情狠推了他一把,脊背撞到牆上。
「這可是我給你帶的禮物,吃!」
他偏頭。
「我就知道你討厭甜食。」她見狀哈哈大笑,臉上是遮掩不住的得意與囂張。
欺負人的方法也一如既往的拙劣。
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何欺負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堪稱獎勵。
「快點,要不然我就自己動手了!」
被捏住下巴,景郁幾乎稱得上是順從。
但是蛋糕被一口吃掉後,他沒有吞咽,而是順勢咬住她手指。
「喂!你是狗嗎!」
女孩尖叫一聲,卻被他握住手腕。
身體壓下,攻守交換。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
她指尖的蛋糕被他清理乾淨,景郁臉上開始慢慢浮現笑容。
他之前就騙了她,他一點也不討厭甜食。
而是喜歡,非常喜歡。
「變態!流氓!」
「我是變態、是流氓,那你又為什麼總是毫無防備?」
他一點都沒有放開她的想法,把她的掙扎全部壓制,嘴裡還殘留著奶油的甜。
來自於蛋糕的,還有剛剛她指尖的。
「你是在引誘我嗎?」
「那你成功了。」
他放縱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危險想法,完全像變了個人。
「景郁!」
也是頭一回,他從她口中聽見他的名字,無異於火上澆油。
*
驟然睜開眼。
景郁的手下意識往前,卻只觸碰到一片空氣。
眼前一片漆黑,他還有些怔然,然後突然反應過來什麼,把頭蒙進了被子裡。
丟臉極了,他甚至罵出平時根本不會罵的髒話。
那些話被捂在被子之中。
夢境和現實的邊界隨著他的清醒越發分明,也讓他意識到他對那個惡毒又愚蠢的富家小姐的覬覦。
他在覬覦一顆寶珠。
一顆他連觀賞都沒有資格的寶珠。
……
良久之後,景郁才掀開被子起身。
廁所里的水龍頭嘩嘩響,他洗了衣服,換上了一身新的居家服,打開門出來。
掛完衣服回來,此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半。
他坐到了桌子前。
出租屋的單間內,只有電腦屏幕在亮著,照亮他那張臉。
漂亮的、比起往常更加充滿鬱氣的臉,除了鬱氣之外,還有欲氣。
他打開上次和她的聊天框。
聊天內容就停留在她上次發過來的那幾句話,他一直沒有回覆。
還有那張照片。
景郁盯著看了好久,久到眼睛乾澀發酸,然後屏幕上的光標開始緩緩移動。
長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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