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落下後,在場一片寂靜。
祝老夫人愣神過後,捂著胸口大喘氣,眼底更閃過一抹極其明顯的憤怒——不必說,自然是對白錦的。
在她眼裡,自己兒子萬里挑一,哪哪都好,如今卻被白錦這樣指著鼻子罵,不亞於戳到她肺管子,哪怕是自己親侄女,她也不能容忍。
「錦娘!」她怒聲開口,「當初你留下一堆爛攤子假死脫身,自己倒是過了二十年好日子,卻知你表哥這一路走來有多艱難?!縱然如此,他依舊時時掛念你,二十年後再見,你竟開口就是惡語傷人,未免狼心狗肺過甚!」
她一開口,身旁發愣的祝母才回過神來,眼神奇異地盯著白錦瞧,然後又轉過頭看祝太傅的臉色。
祝太傅臉色鐵青,眼眶卻通紅,其間種種隱忍複雜不必說,額角青筋也隱隱跳動了起來,不知是在憤怒自己被指著鼻子罵,還是在傷心自己在白月光心裏面目全非。
而聽到祝老夫人的話,白錦面色不變:「在姑母眼裡,自己的兒子自然千好萬好,也更不會在意那些曾被他傷得千瘡百孔的無辜之人,白錦錯了二十年,卻無法視而不見,也再做不到與你母子親如一家。」
「你、你——」
祝老夫人被氣得發抖,指著她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最終,她連道了三聲好,狠狠拍案,厲聲吩咐:「管家,送客!日後我與你白家再無瓜葛!」
「慢著。」
祝太傅聲音沙啞了許多,他抬頭看向白錦,目光複雜而變幻,沉默半晌後,最終只道:「如你所願。」
「多謝太傅成全。」白錦福身行禮。
這稱呼叫祝太傅身子又晃了一晃。
白錦對祝母又行了一禮道別,她還想對祝母說些什麼,但現在的地點和時間都不適合了。
「今日冒昧打擾,不知明日可否邀陸姑娘一聚?」
「割袍斷義!我祝府主母豈會與你再有來往?!」這是怒極的祝老夫人。
祝母卻點頭應了,她心中還有些疑惑需要解開。
白錦微微頷首,再度對祝老夫人行了一禮後,便轉身毫不留戀地離開。
她轉身時,雲渠看清了她臉上神色,那是與從前的淡然截然不同的複雜悲傷。
雲渠初時不太明白她為何割袍斷義,可在看到祝太傅麻木的眼神時,似乎有點理解了。
她來這一回,是要打碎祝太傅這二十年自己為自己編織的夢,叫他直面自己卑劣不堪的內心,再無法將自己冷漠的行為掩飾成自以為是的深情,繼而再度去傷到誰。
而白錦自己……大約也是直面了自己的內心,直面了她認為從前二十年從未直視過的錯——即便這只是她間接造成。
雲渠不是很懂旁人的情緒,或許白錦還有旁的目的,但都不重要了。
祝太傅夢碎,她是樂見其成的。
想來待祝母與白錦談過,便能解開心結了。
白錦經過祝念安時,頓了頓,還是對她道了句「對不住」。
祝念安呆愣著一動不動,仿佛沒聽到。
在場似乎只有祝老夫人情緒波動最大,口稱不該叫不能進的人進門,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後亦然。
祝太傅忽地問了一句:「母親也知道她沒死?」
祝老夫人驀然頓住。
見祝太傅起身欲走,她忙解釋道:「我本不知,直到安姐兒出生兩年後,白錦回鄉探望你舅舅我才知曉的……那時你已娶妻生子,我擔心鬧得你家宅不寧,便未曾告訴你——」
祝太傅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打斷她的話:「無礙,都過去了,母親自回去歇著吧。」
說罷,他對太子拱手開口:「今日叫殿下看笑話了,老臣身子不適,便先告退。」
他到底年紀不算輕了,短短一個時辰內經歷白月光死而復生的驚喜,又知曉白月光已婚已育的失望悲傷,最後還被割袍斷義,情緒如過山車般將喜怒哀樂嘗了個通透,大喜大悲之下,竟有些受不住了,走動時身子都晃了一下,忙被管家扶著離開。
「父親!」祝念安忽地叫住他。
祝太傅腳步頓了一瞬。
「我姨娘……從前的寵愛,都只因那位白夫人?我的存在,也只是你因逝者離去而養在身邊的慰藉,愛屋及烏,再及烏麼?」
「是。」祝太傅說完,抬步便離開了。
祝念安搖搖欲墜,面如金紙,似乎這十六年的三觀認知都在被緩緩打碎。
見她眼淚毫無預兆地潸然落下,太子低低罵了一句,起身欲喝止祝太傅,卻被祝子豐拉了一把。
「算、算了吧……」祝子豐喃喃開口,「父親怪不容易的……」
雲渠看她一眼,意味不明道:「大哥從來只會心疼父親。」
祝老夫人已經被祝母扶走了,祝太傅也已離開,在場只剩下他們幾人,陸川說話便也不客氣起來:「表妹此言未免刻薄,歷經二十年,只可道造化弄人,姑父自不容易,念安表妹更是無辜,你在此冷言冷語,絲毫不顧父母妹妹之苦,委實涼薄。」
「我祝府家事,還輪不到陸表哥說三道四。」
「我與姑母血脈至親,關心她本為應當,作為舅家,我也有資格代祖父訓誡於你!」
雲渠忽地笑了:「出了五服也叫血脈至親麼?一個過繼之子,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陸川臉色瞬間難看。
祝歸荑堅定站雲渠,立即便含笑接話:「陸公子被過繼到侯府也有快十六年了,想來是真將自己當成世子親子了,可假的就是假的,表現得再親熱也做不了真,便只能口口聲聲念著血脈親緣虛張聲勢了。」
這話嘲諷意味十足,叫陸川霍然拍案而起,死死盯著她。
祝歸荑嚇了一跳,忙跑去雲渠身邊拉著她不敢放手。
雲渠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沒事。
「祝雲渠。」陸川聲音陰沉到極點,「你是當真以為有祖父祖母護著你,我便拿你無可奈何了麼?」
「是啊。」
雲渠笑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