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散去一些,顯出一張淡漠又清冷的年輕面孔。
他抬起手,袖袍滑過手腕,看到那一圈纏在腕間的紅線,眼中微露異色。
紅線受神樹滋潤,本已延長數圈,顏色也至鮮紅。此刻卻化為青黑之色,光澤晦暗不定,隱有斷裂之象。
她出事了?
青年微微抿唇,心念一動,紅線自手腕脫出,懸於半空。
青年再一抬手,背後巨樹頓時嘩嘩響動,垂下萬條枝椏,無邊蒼翠之意流轉,猶如瀑布一般沖刷而下。
只一輪沖刷,紅線上青黑之氣便盡去,偶有再生,也會被瞬間滅盡。
做到這一步,青年卻未停下,雙手迅速掐訣,打出一道白光籠罩紅線,口中輕念:「破!」
白光在紅線邊緣遊走,就如同鋒利的刀刃,瞬間割開無數空間,形成一道猙獰扭曲的空間裂縫。
黑霧仿佛找到了宣洩口,瘋狂從中裂隙湧出,張牙舞爪地撲向青年。
低生邪祟?
青年眼眸一冷,「泗煙,吞了它。」
此話一出,其周身灰霧瞬間匯聚而來,迅速凝實,化為一張巨嘴,將整片黑霧囫圇吞下。
這黑霧被東景煥四人喚作「魂魔」,他們連與之交手都不敢,便強行破解逃離。
而在此處,「魂魔」眨眼就被灰霧同化,徹底消亡。
至此,空間裂縫中的景象終於清晰,露出一具蜷縮成團、遍體鱗傷的嬌小身軀。
青年眉心狠狠一擰,二話不說抓住紅線驟然施力。
猝然扯動之下,力道通過紅線傳遞至對面,一團不規則的神魂虛影頓時受到牽引,從肉身脫離。
在紅線的護持之下飄飄蕩蕩,眨眼穿越無數空間,落入青年懷中。
嗡!
整片星空倏然一震,沉睡中的墨龍立刻驚醒,昂起頭顱震驚地望向竹海。
主人閉關之所,怎麼忽然多出一道氣息?
而與此同時,神樹之下。
雖是成功將向苼神魂牽引而來,青年臉色卻不見好,眉頭反而皺得更緊。
神魂扭曲,這是邪祟侵蝕所致,且已侵蝕過半,神智已然散開,混亂不堪。
除此之外,還有諸多無序魂力在其中橫衝直撞,其數量之多,遠遠超出其神魂承受上限。
青年稍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用意。
她是吃了許多壯大神魂之物,用以抗衡邪祟侵蝕,若非如此,怕是撐不到自己救她,就已魂飛魄散。
然而現下情狀,也斷然說不上好,距離魂飛魄散也只差一步罷了。
思及此,青年目露果斷,伸手一點眉心。
下一刻,神魂驟然從他肉身脫離,抱起向苼,一步跨入神樹根內消失不見。
進入神樹內部,向苼散魂的速度立刻慢下不少。
青年五指在虛空一抓,一條長鞭法寶頓時出現在他手中,果斷打入向苼神魂。
噼啪一聲,魂力震盪!
諸多無序魂力在這一鞭之下齊齊停滯,旋即飛速凝聚成一枚透明珠子,從向苼魂魄中分離而出。
向苼的神魂愈發散亂一些,平寂如一潭死水,動也不動。
青年神色不變,驀地向前一步,化散為煙,竟與向苼神魂融為一體。
這一刻,外界竹海齊齊黯淡,瞬間湮滅近半!
「冷竹毀,主人神魂大損!」
元墨登時大驚,二話不說化為本體沖向神樹位置。
然而就在他即將破入灰霧之時,耳邊倏然響起一聲冷喝:「滾!」
這一道聲音不大,卻蘊含一股言出法隨的駭人力量。
元墨猝不及防,就被這一股力量裹挾,直直倒飛,眨眼飛出天極,沖入星空當中,化作一顆明亮的星點。
而在神樹內部,兩團神魂,依舊緊緊纏繞在一處,在碧綠神芒中徜徉。
不知過去多久,一團神魂終於從中散開,重新凝聚成青年模樣。
他手掌一翻,十團光點從掌心悠悠升起。
三強七弱,熠熠生輝。
青年再不猶豫,揮袖將其打在神魂靈台處。
三魂七魄歸位,散亂的神魂立刻凝聚,眨眼便恢復成向苼前世的模樣。
青年神色微緩,卻還不放心。
她轉世之後,似已接觸修煉之道,不然也無從得到那些壯大神魂之物。
不過其神魂本體比之凡人,強不了多少。
凡人受驚,三魂七魄尚且會遁逃,她受此魂飛魄散之危,魂魄虛弱,更異離散。
念及此處,青年抱著向苼回到樹下,仰頭一望。
神樹中心翠色最為濃郁的三片樹葉便掉下一片來,沒入向苼眉心,
一團碧綠光華閃過,向苼眉心現出神紋,將三魂七魄牢牢固定在靈台。
「主人,紅線就要燒光了!」
嘶啞的聲音陡然在耳邊響起,青年一驚,抬頭看到懸在半空中的紅線已然燒至最後一截,眼看就要完全燒盡。
他雙目微凝,揮袖強行撐大空間裂隙,將向苼神魂打入通道中,而後即刻抹除裂隙,取下紅線掐滅火焰。
紅線只剩不到半指長,但總歸是沒有燒盡。
青年眼中緊張之意頓消,又恢復淡然之色,拂袖回歸肉身。
甫一睜眼,其原本紅潤的面容瞬間褪去血色,蒼白如紙。
他回到樹根前盤膝坐下,灰霧立刻擁簇而來,雖未開口說話,卻傳遞出一縷關切之意。
「主人!」
元墨踉踉蹌蹌地闖進來,看到青年虛弱的面容,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兩百年前。
「主人,您的神魂?!」
他慌張跪到青年面前,兩眼通紅,「主人,最後一道命劫不是過了嗎?怎麼還會……」
「與命劫無關。」
青年淡淡出聲,「不過是些許損耗,休養一段時日便可。」
「主人,這哪裡能叫些許損耗?!」
元墨滿臉不忿:「外面冷竹海瞬間隕滅近半,如此境況,我也就在您最後一次命劫時見過!到底是誰偷襲了您?我去告知族長,族長定會為您討回公道!」
「不必。」
青年垂眸,攤開手掌,「我的事,一個字也不要與他說。」
元墨看到其掌心燃滅那的一截紅線,立刻明白了什麼,面色瞬間複雜起來,一時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他憋了半天,終是一嘆,「天降靈既已轉世,早與您斷了因果。她甚至都不記得您,您這般自損修為救她,又是何苦?」
「便當是報恩。」
青年緩緩閉上雙眼,「沒有她,便沒有今日的我。」
「原來主人是為報恩。」
元墨恍然道:「她助您渡過最後一次命劫,自是大恩。今日您拼了半條性命救下她,也算是恩情兩清了。那其他天降靈傀儡是否就不用……」
青年驀然睜眼,「你想偷懶?」
「不不不!」
元墨連忙擺手,訕訕道:「我繼續尋,繼續尋就是了。」
「嗯。」
青年拂袖浸入神芒中,血色恢復一分,「冷竹海動靜瞞不過族內,你找個由頭去打髮長老院,莫要讓他們來煩我。」
元墨連連頷首道:「主人放心,我就說您神魂偶有動盪,並無大礙,只是出關須得延長一些時日。」
「不妥。」
青年眼裡冷光瀲灩,「那些老傢伙,雖說恨不得我困死冷竹海,可你這般說,會讓母親那邊又遭刁難。」
「古妖大人?」
元墨一驚,「那該如何說道?」
青年唇角扯過一絲弧度,「就說我此番重傷,險死還生,須得千年靜養,下次域外之戰怕是去不得。」
「啊?」
元墨頓時迷糊了,「這樣說,不是更讓長老院那群人找到機會編排主人您無能嗎?」
「去吧。」
青年不願解釋,元墨只得起身道:「元墨告退。」
……
微風拂面,魂音草壓低尾穗,輕柔地掃過面頰,痒痒的。
向苼下意識抓了一下,旋即猛地睜開雙眼,直起身打量周圍。
只見遍地的魂音草在風中搖曳,點點魂光飛過,如同螢火,她就坐在草地中間,好不靜謐。
黑霧……消失了。
她撐起身子站起來,走了兩步,便看到一道人形黑跡,旁邊草叢還有一點光芒反射而出。
是儲物戒!
向苼撿起儲物戒認主,意識掃過其中,便就看到成箱的魂精堆積在儲物空間一角。
這儲物戒是向文禮,向文禮真的死了。
向苼捏緊戒指,眉頭緊鎖。
那黑霧不是幻覺,而是真切存在的,連東景煥等人都避之如蛇蠍,向文禮更是瞬息而亡。
她分明已被黑霧籠罩,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還有,之前她分明吞下至少百顆魂精,神魂定是難以承受,怎麼現在一點感覺都沒有?
念及此處,她意識一轉,來到靈台,頓時發現異樣。
只見靈台中央斂息珠旁竟多出一顆透明珠子,珠內魂力充沛,順遂流轉,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釋放其中力量,並未讓識海產生負擔。
向苼眉頭頓時皺得更緊。
自黑霧籠罩下來的那一刻,她便喪失了神智,昏迷當中究竟如何獲救,竟是半點記憶也不存。
此時此地,無一活物,能有誰救她?
想不明白,向苼乾脆暫時壓下念頭,留待日後琢磨。
她搜羅一圈整個地底,將從藥園中墜下的靈材一一拾進血戒,魂音草亦是不放過。
足足忙活兩日,向苼終於將整片地底都採摘乾淨,順著地底通道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