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千丹城,妙緣樓下。
秦天缺聽著樓內傳出的絲竹之音,輕搖玉扇,微微一笑:「老三,你倒是慣會挑地方享受。」
姚子逸額頭冷汗直冒,訕訕一笑:「大師兄,當初我帶小六和小師妹過來,真的只是單純喝酒。」
秦天缺含笑點頭:「老三你最是穩重,不必解釋。
今日難得結伴遊玩,師兄也不拘著你們,自去吧。」
說完,秦天缺轉身離開。
姚玄甲不由追問:「大師兄,你不進去?」
秦天缺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我在城中隨意逛逛。」
說話的功夫,其人轉瞬間沒入人流,消失不見。
秦天缺一走,妙緣樓前的氣氛鬆快不少。
姚子逸瞪了水月窈一眼。
這老五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點定在千丹城也就罷了,還非要來千緣樓。
更離譜的是,大師兄居然答應了。
水月窈此刻滿腦子都是玩樂,全然沒看到師兄的瞪視,搖著蘇青青的胳膊就道:
「咱們杵在這作甚,快些進去吧!三師兄你是老客,前面帶路。」
說完,水月窈還不忘扯了一把李小六:「小六,你也不是第一回了,帶師姐進去見見世面。」
李小六看著熟悉的樓閣大門,臉色黢黑,身子比屍體還僵硬,恨不得學大師兄轉頭就走。
然而還沒等他付諸行動,就被姚子逸勾著脖子拉進門檻里。
水月窈左手蘇青青,右手向苼,興致勃勃地快步跟上。
六十多年過去,妙緣樓的老闆早已換了人,變作一名風韻猶存的美婦,看上去四十上下。
看到六個客人一起進來,有男有女,她不禁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笑盈盈地上前:
「六位客官……」
她話到一半,視線忽然定格在向苼臉上,記憶一下子拉回六十年前。
她記得,那年有個不著調的青年帶著一個小師弟和一個小師妹過來喝花酒。
待得她們過去陪酒,小師弟羞的臉紅,小師妹反倒從容,更過分的是,那不著調的青年和她的姐妹下棋,居然一步也不讓。
許是三位客人特殊,又許是她陪酒的小師妹態度溫和,不似尋常修士淡漠無情,靈酒也好喝,她記了許多年。
而今,在看到向苼那張臉,與六十年前並無差別,她手中的帕子一下子揪緊,沉默片刻,方才鼓起勇氣問道:
「貴客可是姓沈?」
向苼神情微詫,盯著美婦的臉稍作回憶,便想起來,輕笑道:「原來是當年一同喝酒的姐姐。」
美婦聞言一下子激動起來,「沈姑娘竟未忘記,妾身當真歡喜。」
向苼含笑推了一把神情窘迫的李小六,「那姐姐可還記得他?」
美婦盯了李小六片刻,恍然大悟:「這不是當年那個臉紅成猴……」
話到一半,美婦頓覺不妥,半道改口:「那個臉紅成霞的少年嗎?」
此話一出,蘇青青與水月窈哈哈大笑,姚玄甲亦低低笑出聲。
「小六,師姐怎還不知你還有如此純情的一面?」
「當初是誰在山上大放厥詞,說自己閱芳無數的?」
李小六的臉色,已是比鍋底還要黑了。
姚子逸心知再笑下去,玉師叔說不準就要暴走了,連忙出聲解圍:
「好了,今日過來只為閒趣,不為其他,勞煩老闆為我們安排一番。」
美婦連聲答應,看在向苼的面子上,將平日裡捨不得用的天香廳打開,美人兒如流水一般安排進去。
姚玄甲、姚子逸三人一個也沒要,擺出一面棋盤來就開始對弈。
李小六仿佛要證明自己,特地要了三個,然而卻只是跟三女正襟危坐地喝酒,比之當年好不到哪兒去。
水月窈這會兒已經完全顧不上笑話六師弟,與蘇青青各自要了一女作陪,四人湊了一桌馬吊。
水月窈此前從未接觸過馬吊,一經上手立刻沉迷其中,玩得不亦樂乎。
向苼笑盈盈地看了片刻,轉身走出廳門,來到外面的花台。
不多時,美婦端著酒壺過來,「沈姑娘,不知可否賞臉喝上一杯?」
向苼側頭看到美婦眼中的希冀,微微一笑,接過酒杯。
美婦也給自己倒上一杯,憑欄眺望:「沈姑娘在看什麼?」
向苼輕聲答:「看世間百態。」
美婦怔了一下,語氣變得有些複雜:
「沈姑娘六十年容顏未改,想來出身不凡。如你等這般宗門高徒,眼中也會有世俗界?」
「為何沒有。」
向苼坦然一笑:「我本凡人,何以藐視眾生?」
美婦這次愣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溫柔一笑:「難怪我覺得沈姑娘,與旁的修士都不同,姑娘這份心,實在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麼……」
向苼喃喃自語,回想這些年在修真界中的所作所為,搖頭:「我與他人,並無不同。」
她生在人人平等的世界,所思所想,的確與修真界中人有很大差別。
但並不妨礙她遵循修真界生存法則行事。
這些年來坑蒙拐騙,心狠手辣,殺人奪寶,她甚至已經習慣了。
到如今,前世唯一留給她的,大概只剩下她心中對凡人的最後一絲仁慈了吧。
美婦不懂,只當她在自謙,舉杯笑道:
「至少在我這裡,沈姑娘便是不同的。
我有些許修煉天賦,得了些道行,壽命延長,奈何當年那些姐妹並無此運,早成黃土一抔。
如今得遇故人,心中實在高興,沈姑娘,我敬你。」
向苼舉杯對碰,仰頭喝下,目光落在城中鬧市中,饒有深意地開口:
「相遇的確是一大幸事,但對有的人來說,可就說不好了。」
……
「師兄。」
秦天缺行走在人流中,身後驀然響起一聲顫抖的嗓音。
這一聲,極輕。
秦天缺卻是聽得分明。
他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目光穿過人群,望見陸玉山那張眼尾泛紅的臉,面上漸漸生出無奈。
「鹿玄機讓你來的?」
陸玉山沒有回答,渾身繃緊,好似在極力抑制著某種情緒,不讓自己失態。
秦天缺看了片刻,輕嘆。
他就知道,渾元秘境被搶,太陰沒那麼容易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