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苼回到秘境草屋,被困在藥鼎內的水月窈已不再折騰,而是老老實實地盤坐在水中,專心吸收元泉療傷。
向苼並未刻意隱藏過來的動靜,水月窈有所感應,頓時停下來,抬頭眼睛勉強睜開一絲縫隙,望見不遠處模糊的倩影,不由露出笑容,問道:「恩人,你的事辦完了?」
向苼輕嗯一聲,目光掃過水月窈略微恢復一分神采的龜裂瞳孔,淡淡出聲:「看來你運氣不錯。」
「全憑恩人妙手回春。」
水月窈斂翅奉承一句,態度竟有幾分恭敬。
她雖不知自己泡的水是何種寶物,但單憑其能補充本源這一點,就足夠駭人聽聞。
此等寶物,世所罕見。
尋常修士便是尋得一小壺,怕都要高興半天。
面前這位與他素昧平生的恩人,卻大方地用來給她泡澡療傷,可見對方積累有多深厚。
難怪那鹿玄機也不是此人的對手,被搶先一步奪了秘境中樞,只能倉惶逃走。
如此厲害的外宗女修,她之前竟從未聽說過。
或許……對方不是女修,她所聽到的,只是對方刻意隱瞞身份所捏造的假聲。
可若是男修,她記憶之中似也沒有一號人能與之對上。
想到這裡,水月窈已經將向苼想像成多年不在外行走的修真老怪,態度不由更加恭敬。
向苼察覺其態度變化,一眼便看出其內心想法,也不說破,揮袖移來一套石桌坐下,拿出一顆朱果扔進口中。
朱果清甜,方一入喉,立時化作一股暖流湧入四肢百骸。
完美肉身就如同一個大烘爐般自行運作起來,飛速吸收朱果藥力。
兩個時辰後,朱果藥力消失殆盡。
向苼閉目感應片刻,而後雙眸睜開,眼底划過一抹滿意之色。
淬鍊進度雖不足百分之一,但勝在朱果量多,即便後面吃得多了,藥力有所衰減,應也能將肉身淬鍊至圓滿。
這一番費心費力,總算沒有白忙活。
吸收藥力淬鍊,乃是完美肉身的本能,無需分心操控。
向苼吃著朱果,思緒難得放空,倍感輕鬆。
水月窈見向苼不說話了,也不敢打擾,小心翼翼地泡在水中療傷,儘量不發出聲響。
這般安靜持續了有半日之久,直至夜明星稀,向苼忽然睜開眼,問道:「你對鹿玄機,知道多少?」
水月窈傷重,本就無法入定太深,頓時被這一聲驚醒。
「鹿玄機?」
水月窈念叨一聲,苦聲道:「前輩,我原本連那人的名字都不清楚,還是在風清門和三師兄碰頭時得知。」
話到此處,水月窈臉上閃過一絲後怕,嘆息道:「若是知道那人修為如此高深,我也不會托大,孤身一人進來秘境。」
向苼聽到水月窈這麼說,毫不意外,她本就是隨口一問,沒抱什麼希望。
沉默片刻,她又開口:「你與東景煥是何關係?」
水月窈聽得此言,立時露出訝色:「前輩,你連東道友都知道?」
向苼不置可否。
水月窈頓時知道自己多嘴了,連忙解釋起兩人之間的關係。
向苼聽著,心下暗道果然。
東景煥的出現不是巧合,他是為了報答水月窈,特地守在那裡。好巧不巧的,與陸玉山碰上。
陸玉山,卻是鹿玄機特地安排。
若是這麼說來,此二人相遇到底是不是巧合,還是兩說。
她來西洲之前,雖有報復鹿玄機的打算,可此人在她心中的威脅程度,遠遠不及萬神殿本身。
現在看來,倒是想錯了。
此人行徑詭異,反覆無常,不能以常理度之。在他眼中,似乎任何人都可以是敵人,東洲天驕被他貽害殆盡,萬神殿的殿主,他害起來也毫不手軟。
「鹿玄機……」
向苼低聲呢喃,眼底掠過一絲忌憚。
……
「鹿玄機?」
萬脈劍宗天池旁,玄殿主聽到這個名字,目光霎時一凝,凜聲道:「你確定那人叫鹿玄機?」
「弟子親耳所聽,不會有錯。」
姚子逸恭聲回應:「照六師弟所言,廣鶴死後化為灰燼,應是萬神殿某個剛剛回歸的殘魂。
那廣鶴多半是心急立功,聽信鹿玄機的讒言後,死在六師弟寶扇下。」
話到此處,姚子逸目光微閃:「玄師叔,您知道鹿玄機?」
玄殿主面色微沉:「你莫要去惹他。」
「您知道他?!」
姚子逸臉色驟然一冷,周身劍勢暴涌:「他害得五師妹重傷,小師妹下落不明,您竟要我罷手?」
玄殿主看到姚子逸身後那虛幻的時光劍道,神情頓變,大手一揮,兩條冰寒水龍一左一右衝出,壓得姚子逸雙肩一沉。
姚子逸周身劍勢瞬間消去大半,雙目恢復清明。
他回想起方才所做作為,沉默片刻,輕嘆一聲:「玄師叔,對不住。」
玄殿主收回水龍,臉色比方才聽到鹿玄機的名字還要難看一分。
「幾成了?」
姚子逸聽到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問話,頓時心虛地一笑:「也不多……」
玄殿主懶得聽他廢話,直接動手查驗。這一查,頓時令他臉色鐵青。
只見姚子逸神魂之中,一條接續神魂與肉身聯繫的禁制橋樑,竟有九成都已毀損。
砰!
玄殿主重重一拍桌,怒聲低吼:「我有沒有跟你說過,禁制斷裂五成,必須立刻告知於我,你這簡直胡鬧!」
姚子逸嘆息一聲:「玄師叔,您都縫縫補補多少回了,應該明白,我的時間不多了。
每提前補充禁制,我的時間便會縮水一分。我還想看到大師兄所說的傳承塔出世呢,可不想過早離開。」
「你……」
玄殿主指著姚子逸半晌,終究沒忍心再罵,轉而沉沉一嘆,抬手間無數禁制符文如雪花飄落,凝成一枚虛幻符印,沒入姚子逸體內。
姚子逸活動了一下身體,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笑了笑,道:「玄師叔,接著說正事吧。」
玄殿主抿唇片刻,沉聲道:「有些事,知道太多對你們沒有好處,師叔不會害你。
鹿玄機之事,我會知會一聲宗主,你不必擔心。
月窈命羽色澤微復,證明其傷勢正在好轉,此刻應是躲在某地療傷,亦無需多慮。
只剩下沈襄那丫頭……你可還有其他線索?」
姚子逸沉吟片刻,答道:「我只知擄走小師妹那人名諱,聽六師弟說,叫陸玉山。」
陸玉山?
是那小子?他真的轉世了?!
玄殿主心神微震,表面卻未露異色,只沉聲道:「我知道了,那丫頭不會有事,不日即會平安回返,你先回去穩住肉身橋。」
什麼叫不會有事?
難道這陸玉山,玄師叔也認得?
是了,陸玉山與鹿玄機明顯有關聯,玄師叔認得也不奇怪。
姚子逸想到這裡,略微放心,恭身行禮後,轉身離去。
在其離去之後,玄殿主臉上罕見地流露出一絲複雜之色。
難怪他一直不願放棄「天衍」這個身份,到底是緣分未盡。
可究竟是良緣,還是孽緣,卻是不好說了。
……
「陸師弟,怎麼又遇到了,我們可真是有緣啊!」
凡人酒樓中,陸玉山看到忽然憑空坐在自己對面的鹿玄機,眼神霎時一寒。
「你跟蹤我?」
鹿玄機聽到冷聲質問,絲毫不怒,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濁酒,一邊笑道:「陸師弟這話就不對了,你可是有方寸集的,師兄我靠這雙腿怎麼追得上?」
陸玉山當然不信這鬼話,他搶過鹿玄機手中的酒壺,重重放在桌上,「鹿道友所謂何來?不如直說。」
「陸師弟果真是痛快人。」
鹿玄機舉杯一飲而盡,笑得兩眼眯起:「我只是奇怪,陸師弟是怎麼從藥園秘境活著出來的?」
陸玉山冷笑一聲:「怎麼,鹿道友能活得,在下就活不得?」
「師兄不是這個意思……」
鹿玄機念叨一聲,搖頭嘆道:「罷了,不說這個。我再問一句,你之前在那草屋裡看的那面牆,可是有何特殊之處?」
「你就是為此而來?」
陸玉山心思緊繃,表面卻是露出譏諷之色:「我是覺得那面牆有些不對,後來你走後,我才發現那奪走秘境珠的神秘人就躲在牆裡。這個答案,你滿意了?」
「原來如此……」
鹿玄機若有所思地嘀咕一聲:「以她的手段,的確能做到。」
「她?」
陸玉山目光一凝:「你知道暗中之人是誰?」
鹿玄機回過神來,哈哈一笑:「看來你還不知道。」
陸玉山眉頭微皺:「什麼意思?」
「人生難得糊塗一場,問那麼多作甚?」
鹿玄機匆匆倒完壺中酒喝盡,起身一拍陸玉山肩頭:「今日就到此,師兄我還有要事處理,這便走了。」
話音未落,陸玉山只見眼前光影一閃,鹿玄機已消失不見。
其人一走,陸玉山心神頓松,這才驚覺背後不知何時已經濕了一大片。
他仔細檢查一番肩頭,卻沒找到對方留下什麼追蹤手段。
不過以對方的手段,即便真的留下什麼,自己恐怕也發現不了吧?
念及此處,他搖了搖頭,自嘲一笑。
「小二,再上一壺酒。」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