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襄?」
向苼詫異地看著陸玉山,隨後笑容微露,輕言譏諷:「陸師兄的演技不錯,這般傷情的模樣,竟帶著幾分情真意切。
若陸師兄在往生草被燒時,下意識衝出去救我,而非尋找我的屍身,說不定師妹我,真的會信呢。」
此話一出,陸玉山的臉上的憤恨、激動迅速褪去,轉而露出陰沉之色,
「就算我衝出去又如何?神獸真火何等猛烈,我根本來不及救你。
僅憑這點,你就認定我不是真心?」
「當然不止如此。」
向苼搖頭輕笑,卻未多作解釋。
往事如煙,可有些事刻在記憶中的痕跡太深,註定不會被遺忘。一如她當年在熾焰宗中,受制於向鴻羽的種種憋屈,至今為止,仍是記憶猶新。
熾焰宗對她而言,實在不是什麼好地方。
但對當年的陸玉山來說,熾焰宗對他卻有實打實的養育、教誨之恩。
可等到時機成熟之後,陸玉山一夜間改天換日,滅熾焰宗,屠殺全宗上下弟子,連自己叫了幾百年的師尊都不放過。
這樣一個薄情冷血之人,若在相處的短短半日就對她生出幾分真心,未免太過荒謬。
這便是陸玉山最大的破綻。
他根本不在乎「沈襄」的死活,刻意提及這個名字,露出一副傷神之色,不過是想要勾起自己的一點回憶,求得生機罷了。
不過這次,他本就不打算殺陸玉山。
自踏入草屋,鹿玄機與陸玉山二人的互動,一直都被她看在眼裡。
縱觀全程,鹿玄機算計廣鶴至死,為血祭尋找秘境中樞所在,殺人無數,神獸畢方亦是隨手可殺。
這樣一個心狠手辣之人,唯獨對陸玉山,自始至終沒有半點殺念。
可見陸玉山之特殊。
再加上「秦天衍」師兄之說,在此事未調查清楚之前,若就這麼草率地殺了陸玉山,恐怕不僅沒辦法繼續呆在萬脈劍宗,還會給自己招惹殺身之禍。
這等蠢事,她當然不會幹。
念及此處,向苼抬手露出儲物戒,在陸玉山面前晃了晃,嫣然一笑道:「陸師兄,你我之間何必算計來算計去呢?只需將這枚儲物戒的靈魂印記解開,我即刻放師兄你出去,如何?」
陸玉山心中一萬個不信,可事已至此,他沒得選。
沉默片刻,他探出神念,抹去自身的靈魂印記。
儲物戒化作無主之物,向苼當即認主,神識探入儲物戒中,雙眸頓時一亮,二話不說想所有修煉資源都轉移到血戒當中。
陸玉山看著這一幕,目光微閃,適時開口道:「我修煉多年,積累可不止這一枚戒指,師妹若是覺得不夠,大可言說。我即刻命人送……」
「不必。」
向苼說著,將空蕩蕩的儲物戒還給陸玉山,笑眯眯地回絕道:「陸師兄所贈已是頗豐,師妹可不是什麼貪心之人。」
陸玉山眼角微微抽搐,「我可以走了?」
向苼揮袖放開禁錮,抬手在虛空一點,一扇虛幻的門戶迅速凝實。
「師兄請便。」
看到門戶打開,陸玉山面露怔然。
沈襄居然真的放她走。
她真的……只為求財?
念及此處,陸玉山忽然又想到向苼那句「還債」。
自己欠她什麼了?
陸玉山見向苼正在專心清點收穫,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是沒敢詢問,暗嘆一聲,轉身踏入漩渦,消失無蹤。
其人一走,向苼手中清點的動作立刻停了下來,臉上喜滋滋的笑容亦是瞬息褪去,恢復清冷之色。
她轉身走到裡屋前,看著躺在床榻上的乾屍,眸色微深。
秘境珠,仍然在乾屍眉心處。
欺天之力不足,無法支撐她拿到那枚秘境珠。
她幾番嘗試不得,最終另闢蹊徑,以欺天之力包裹《祖印》第五層符印,隔空印在那秘境珠上,堪堪趕在鹿玄機接觸那面牆之前成功認主。
但凡慢了一步,鹿玄機便有可能發現這面牆壁的特殊之處,不可謂不驚險。
向苼眸眼微眯,細細打量眼前的透明屏障。
這屏障與東洲崖底石壁有七成相似,極有可能與傾天相關聯,她本能地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特別是鹿玄機,他明顯就是為此而來。
不過令她疑惑的是,她和陸玉山都能透過石壁看到乾屍,鹿玄機的修為分明遠高於他們,為何會看不見?
向苼沉思間,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微弱的嘶吼。她眸子一轉,視線落在地上的神獸畢方身上。
她俯身稍一查探,眉頭頓時皺起。
雙瞳被毀、雙翅盡斷、單足扭曲,羽毛血跡粘連,血中火色湛然,分明是傷到了本源。
且聽它囈語嘶吼,隱有瘋意。再聯繫之前這畢方在屋外行事瘋癲,到處放火,可見其神智混亂。
是亂神符?
她目光微凝,蹲下身摸索一番,果真從羽毛間摸出一枚玉符。
她立馬地棄在一邊,目露思索。
陸玉山之前搜魂所得,進來秘境手握亂神符的修士早就被殺了個精光,唯有一人逃了出去。
神獸畢方,就是陳夢?
亂神符一經離體,畢方似也恢復幾分神智,立刻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惜傷勢過重,無法成功。
嘗試數次之後,它暴躁地厲叫一聲,終於冷靜下來。
它回憶起翅膀被人摸索的觸感,立刻意識到身邊還有人在,翅膀微微撲騰一下。
向苼看著畢方動作,唇角微抿。
她還不確定這神獸的身份,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對方出自萬脈劍宗,且同為神獸,必定跟玄殿主有關聯。
所以謹慎起見,方才與陸玉山對話,她特意設了隔音結界,以免被認出來。
畢方雖然雙目失明,卻仍能感受到目光注視。
她之前雖神智混亂,可記憶並未丟失,也知對方不是萬神殿之人,而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向來厭惡人族,除了無名峰的幾位師兄師姐,其他人,她看都懶得看一眼。
不曾想有朝一日,她居然會被一個人族救了。
畢方一時間心中有些複雜,沉默片刻,終是口吐人言道:「敢問恩人……尊姓大名?」
聽到這一聲熟悉的嗓音,向苼眼裡閃過一抹瞭然。
原來是你,五師姐。
……
且說鹿玄機心生感應,趕在秘境珠認主前逃到外界後,立刻感知到藥園秘境被某種力量完全封鎖。
「果真有人成功認主……」
鹿玄機眼裡划過一絲後怕,拍了拍肩頭的烏鴉,「真是驚險。」
烏鴉撲騰一下翅膀,撇開鹿玄機的手,一臉嫌棄地看著鹿玄機,惱聲道:「真是沒用!這裡又不是東洲,怎麼又被趕出來了?」
鹿玄機聞言絲毫不惱,反而神秘一笑,道:「此地雖非東洲,卻與東洲有異曲同工之妙。」
烏鴉血紅的眼珠子一瞪,「你是說,向……」
「噓。」
鹿玄機食指筆過唇間,輕笑一聲:「雖未與她謀面,雖只是猜測,能讓我吃癟之人,除了異數,還能是什麼?」
「這才多少年?」
烏鴉一臉晦氣:「你不是說她會被困在東洲,永遠都出不來嗎?」
「按理來說,的確如此。」
鹿玄機面露無奈,「不過異數之所以為異數,正因其命運軌跡無從推衍,任何不可能之事,在他們身上都會變作可能。」
說到這裡,鹿玄機深深嘆了口氣:「真是可怕,兩個可怕的東西湊到一起……以後我還是離萬脈劍宗遠點吧。」
「就這麼回去?」
烏鴉跟著嘆息:「咱們帶來的人,又死得差不多了,廣鶴和朱果樹也沒了。而且還沒有立下半點功勞抵消過錯,回去之後怎麼交代啊?」
「倒是難辦了些。」
鹿玄機思索片刻,很快露出笑容,輕鬆道:「好歹風清門集結到不少修士。
那位地神可不會平白無故殺人,多半會把他們從秘境裡全趕出來。
將那些人全殺了封鎖消息,再栽贓到萬脈劍宗頭上,多少算個小功勞,就這麼辦吧。」
……
秘境被完全封鎖,變化不小,守在門戶前的姚子逸與林風清,自然也收到了感應。
「這是有人認主秘境了?」
林風清失聲驚叫,劇烈掙紮起來,「怎會如此?!我的秘境……」
姚子逸立在一邊,看也不看林風清,只面無表情的盯著門戶,眼中冷意甚重。
他手裡捏著一枚光澤暗淡的火色羽毛。
僅僅是光澤暗淡,還未完全褪色,說明五師妹只是重傷,命至少還在。
秘境被人認主,他如今更加不可能進得去,只能在心中祈禱,得到秘境珠的不是萬神殿修士。否則……
姚子逸眼中殺機一閃,光是一個林風清,可不能令他泄憤。
這時,姚子逸忽然感應到上百道時光流韻出現在感應當中。
他猛地抬頭看向虛空一處,二話不說拂袖沖入高空,飛向感應所在。
可還未來得及趕到地點所在,那感應所在倏地爆發出一連串的慘叫。
隨後,一場龐大的血雨,瓢潑而下。
姚子逸停下身形,懸立在半空,信手一撈,便從墜落的血雨中撈出一枚假玉符。
玉符閃爍了一下,自行破碎,化作點點時光流韻,歸於虛無。
時間到了,人也死絕了。
姚子逸心中泛寒,抬頭遙遙望見雲端站著一道人影,似乎看到那人的嘴角隱約上翹。
他低頭看了一眼仍舊光澤暗淡,沒有褪色的羽毛,猶豫了一下,終是沒有動彈,任由那道人影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