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洲的九月,正是炎熱的時候,沈家一處守衛森嚴的後院,卻有水系大陣環繞,透著絲絲清涼。
向苼著一身青色綢裙,坐在院中樹下,小口吃著桌上剛剛送來的瓜果。丫鬟在旁輕輕扇著蒲扇,眼裡難掩艷羨之意。
聽說這襄小姐,原來只是一個在街上流浪的小乞丐,後來被管家撿回來,搖身一變就成了沈襄,可真是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啊!
丫鬟心思外露,自然瞞不過向苼,也不在意。
眼下距離測靈根那天,已過去兩日。這兩天,她被安排進此處院落,就再也沒出去過。
沈帆似乎生怕她覺得委屈,派了許多丫鬟過來陪她,每天還會親自過來安慰,言說忍耐半個月,半個月後就帶她去一個地方。
她當然知道,那個地方,就是劍樓。
造成今日局面,本就是她刻意為之。
從厲萬盛那裡打聽到獲取劍典的辦法後,她就一直在附近各城轉悠,物色合適的家族,以方便捏造身份。
她本欲計劃一出認親戲碼。
可來到這座小城,聽說沈家的笑話後,就立刻改了主意。
全盤造假,與順水推舟,哪個破綻更少,顯而易見。
她故意在沈管家面前晃了兩眼,就被順手帶了回來。
接下來的事,自不用多說。
這兩天她除了應付沈帆,其餘時間,都在提煉《欺天》陣元。
有沈家這一層身份遮掩,應付尋常修士是夠了,可在萬脈劍宗面前,還遠遠不夠。
萬神殿前車之鑑在前,她很清楚,自己的來歷,經不起推算。
事關《劍典》,萬脈劍宗勢必慎重,到時只需稍加推衍她的命數,立刻就察覺到不對。
這一破綻,向苼自從解決千面老鬼後,就一直在思索彌補之法。
《欺天》之力,可欺天地,區區推衍之術,自然也能欺騙。
可惜,這其中有一個極為致命的缺陷。
她無法一直維持《欺天》運轉,只能在施術之人推衍的同時,激發陣盤騙過對方。
可若是對方推衍之術高過她的感知,她不知有人窺探,又要如何防備?
這一問題,困擾向苼許久。
好在東洲的日子過得安寧,她有足夠時間用來思考,倒真摸索出一個法子。
那就是秘法,《移形換影》!
早年她在四極城秘境,利用第一關的海量感悟推演法訣,也沒能練成第三層。
如今的她已今非昔比,早就吃透《移形換影》第三層真諦。
若能練成第三層,便可捏造虛假命數,瞞過天機,極其不簡單。
而當年之所以練不成第三層,是因為此秘法欠缺的不是感悟,而是某種與偽裝、幻境相關的意境。
若能領悟一絲與之相關的意境,《移形換影》第三層,頃刻間就能練成。
可惜,她如今領悟的意境,不論是無限劍意,還是歲月意境,都與偽裝沒有半點干係。
於是向苼另闢蹊徑,想到了《欺天》之力。
欺騙、偽裝,有異曲同工之妙。
若是以《欺天》之力注入秘法,向苼有八成把握能練成第三層。
剩下兩成不確定,則在能量多寡上。
當年修煉秘法失敗的景象,猶然在目,她心知想要練成這最後一層,需要極為龐大的力量支撐。
是以自從想到此法後,她便一直在提煉《欺天》陣元,存入識海與「元」同源的斂息珠內。
時至今日,已有七年之久。
只可惜,《陣盤》每日能提煉的陣元極為有限,到今日,斂息珠內存入的陣元才堪堪達到三分之二。
眼下距離劍樓開啟,還有十三天。
不能再拖了。
向苼眼底划過一抹果斷之色,當即起身道:「我欲小睡片刻,你不必跟來。」
丫鬟連聲應是,乖乖立在原地。
回到房內,向苼合上房門,伸手一抹血戒,取出一片巴掌大小的薄紙人。
她掐破指尖,擠出一滴殷紅的鮮血抹在紙人上,隨後拋出。
紙人在半空血光一閃,迅速充盈放大,眨眼變成另一個「向苼」。
向苼再伸手點過紙人眉心,紙人眨了眨眼,立刻變得靈動,轉身走至床榻躺下。
障紙之術。
這是《巫術》所載的一門小秘術,層次不高,但用來欺騙沈帆那群人的耳目,足夠了。
確定沒什麼遺漏之處,向苼再布下一道結界,踏入其中盤膝坐下,開始專心修煉《移形換影》。
一連十日過去。
隨著劍樓開啟臨近,附近不少中小宗門都派人過來,城中變得愈發熱鬧。
這十天,沈帆就是再忙,也會抽出時間去院子看望向苼,一天都不曾落下。
「向苼」沒了一開始的活潑,變得有些沉默寡言,他只當是她被關久了,悶悶不樂,安慰之餘,又尋來許多新奇玩意兒,供「向苼」玩耍。
殊不知,真正的向苼修煉已至關鍵之處。
這一日,深夜。
院內結界,《欺天》之力瀰漫。
向苼盤膝在地,緊閉雙目,青色綢裙上血跡斑斑。
其眉心,正有一枚幽冷銀色印記,正在緩緩成型。
印記似在改造著識海某處未知之地,每變得完整一分,都會讓向苼劇痛難當,口吐吐血。
這是強行以外力修煉秘法的代價。
若非完美肉身恢復能力極強,她這十天裡光是吐出的血,就足以令尋常修士敗血而亡了。
好在過程雖然痛苦,向苼終究是堅持下來。
約莫兩個時辰後,天邊泛出第一縷晨曦。
向苼眉心的銀色印記,也終於閃過一片幽光,變得完美無缺。
全身痛感如潮水般退去,向苼睜開雙眼,眼底疲憊之餘,更多的是欣喜。
《移形換影》第三層,終於練成了!
她摸了摸眉心,印記隱入識海,帶去一絲溫暖的感應。
「這就過去了十日……」
向苼掐算一下時間,薄唇微抿。
比她預料的時間多出一日,好在她預留的時間足夠,眼下尚有兩日,正好可以用來細細編織命數。
她拂袖洗去一身血跡,抬手一點眉心,隱去的印記頓現。
向苼並指一扯,印記幽光閃動,立時在虛空投射出一片空白的畫卷。
看著畫卷,她沉吟片刻,而後揮袖一掃。
空白的畫卷立刻出現女嬰呱呱墜地之象,隨後畫面一轉,又出現女嬰被棄之景……
一幕幕虛假的記憶,在向苼的編織下,不斷顯化。
十一年的時間不算長,但若要將之細化到任何人都看不出破綻,卻是一件極為耗費心神的麻煩活兒。
整整兩天兩夜,向苼不眠不休,總算是完成了編織,趕在前往劍樓之前出關。
一大清早,管家就匆匆帶人進了院子,在門前喊道:「襄小姐,今日便是前往劍樓的日子,前幾日老奴跟您說過,你可別是忘了?」
向苼方才收起紙人,聽到管家的話,直接過去拉開門。
「襄小姐……」
管家見門打開,正要彎身行禮,看到向苼一臉蒼白,頓時大驚失色:「襄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他猛地回頭,惡狠狠地盯著屋外十幾個丫鬟,「一群廢物,怎麼照顧人的?!」
眾丫鬟頓時嚇得嘩啦啦跪下大一片。
「奴婢不知啊!」
「襄小姐昨日還好好的。」
「是啊是啊……」
「管家爺爺,不關她們的事。」
向苼淺淺一笑:「我只是昨夜沒歇好。」
「哎喲,我的小祖宗啊!怎麼偏偏就昨夜沒歇好呢?」
管家急得直拍大腿,這要是被家主看見,還不得罵死他?!
「快!給襄小姐塗點胭脂遮一遮。」
管家急中生智,招呼著丫鬟們上手,一邊又對向苼道:「襄小姐,您可別告訴家主,不然我們這群做下人的,可真要倒大霉了。」
向苼輕輕點頭,她也不想多生事端。
與此同時。
前往劍樓的沈家隊伍已在門口等候。
「怎麼還不來?」
「家中還有其他子弟前往劍樓?」
「沒有了吧?」
「家主怎麼還不讓出發,都快誤時辰了……」
眾人小聲埋怨起來,隊伍最前方的沈帆微微皺眉,正要下馬進去查看,終於見到管家帶著向苼來到大門前。
隊伍里眾人看到向苼那張陌生的面孔,皆是面面相覷,只有少數幾人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她是誰?」
「不知。」
「沒見過。」
「難道是家主的私生女……」
「噤聲!別亂說。」
沈帆見到向苼,蹙起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卻未去與向苼接觸,而是直接朗聲道:「出發!」
管家見狀鬆了口氣,將向苼送進隊伍里一輛專門乘坐孩童的馬車理,抹了抹一頭細汗,轉頭就走。
馬車裡尚有三個孩童,都是十一二歲的女娃,此刻見到又有人進來,都不由好奇望來。
向苼掃了一眼車中女娃,見他們容貌,竟都與自己有些相似之處。
替身?
她眯了眯眼,沒有說話,尋了一個空處剛剛坐下,耳邊便響起沈帆的傳音。
「襄兒,非是我不重視你,而是這外面耳目眾多,管家出面不引人注意,方能保你安全到劍樓。
該說的,這幾日我都與你說了。不入劍樓,萬事成空,你定要全力以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