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鐺——
鐘聲自上空傳入刑場,位於上首的中年男子視線從司無櫟身上移開,緩緩開口,威嚴的聲音清晰地傳遍場中每一人耳邊。
「時辰已至,帶聖女螢照!」
話音落下,刑場大門即刻開啟,一隊執法族人押著螢照走上刑台。
被族中關押十年之久,此刻的螢照比起當初,竟沒有絲毫失魂落魄,反而頗為冷靜。
上首男子面無表情地看著,冷漠之音響起:「螢照,你可知錯?」
螢照抬頭,望見高高在上的中年男子,再見高處石台司無櫟的意識投影,頓時笑了,笑得瘋癲,「族長大人,古族血脈不容玷污,本聖女……何錯之有?」
「放肆!」
族長座下一名白髮青年猛地起身,面容冷酷,厲聲道:「毒害第一聖子,死到臨頭,竟還敢狡辯?!」
「黎長老,這話不對吧?」
位於其左側的文士眸眼開闔,嘴角扯過一絲陰柔的笑,「我們也只聽到第一聖子的一面之詞罷了。」
他轉眸笑盈盈地看著司無櫟,「螢照聖女拒不認罪,聖子又禁止執法堂搜查冷竹海,事情的來龍去脈尚未弄清,就急著處死螢照聖女,某些人的心未免太心急了?」
「司書青!」
白髮青年聞言驀地轉頭,冷冷盯著中年文士,嗤笑出聲:「距離聖子遇刺已過去十年之久,這也叫心急?聽青長老的意思,整個二脈都要站在螢照聖女這邊了?」
「黎長老誤會了。」
陰柔中年理了理袖子,緩緩道:「我們二脈可沒有站隊的習慣,不過萬事萬物都想求個清楚明白,此事說來是你們執法堂的錯,尚未調查清楚,就急著處死螢照,實為不妥。」
說到此處,陰柔中年起身回頭一拜:「族長,您說是也不是?」
威嚴中年看過陰柔中年一眼,緩緩開口:「司黎,執法堂查辦此案十年,當真不曾查清來龍去脈?」
白髮青年面色微緊,正待開口,司無櫟忽然發出一聲輕笑,「青長老,冷竹海是什麼地方,您不是不知道,何必繼續為難執法堂?」
司書青看著司無櫟,眼裡閃過一絲厭惡,表面卻仍是帶著恭敬的笑容,不急不緩地回道:「聖子殿下……」
「青長老不就是想要弄清來龍去脈嗎?」
司無櫟一口打斷司書青,渾然無視其微怒的面容,面朝上首中年男子,語出謙遜:「叔父,碎心之毒來得詭異,侄兒一開始的確不知如何中招,可苦思冥想了十年,總算是想通了。」
此話一出,場中不少人臉色登時微變。
「不可能!」
刑台上的螢照抬頭兩眼睜大,死死盯著司無櫟的臉,內心砰砰狂跳。
不可能!
司無櫟這個只知道殺戮的瘋子,不過是運氣好了些,得到了祖血眷顧,哪裡有那麼聰明的頭腦?
就算他真有幾分頭腦,當初她的計劃天衣無縫,司無櫟至多猜出一部分,怎麼可能還原出所有細節?
一片肅殺中,古族族長輕咳一聲,肅聲道:「司無櫟,你當知曉今日是何種場合,若是胡言亂語,門規所限,誰也救不了你。」
「叔父,侄兒心裡有數。」
司無櫟微微一笑,垂眸高高在上地看著下座的長老席,「此案卷宗之中的內容,諸位盡皆瞭若指掌,用不著本聖子多言。
爾等不相信此事,無非是覺得以螢照的天賦,無法瞞過本聖子的心海,入夢那野遊神嗎?」
說著,司無櫟翻手現出一段虛影,「諸位且看。」
螢照看到司無櫟手上的東西,原本掙扎的臉色霎時慘白一片。
他真的知道了!
「神樹枝?」有人認出司無櫟手上的樹枝,驚疑出聲。
「本聖子習慣以神樹葉泡茶。」
司無櫟翻手轉動手中的神樹斷枝,「這斷枝並非從神樹本身折斷,而是修士敬獻而來。其中……混雜著一絲與螢照聖女神魂相交的魘獸氣息。
混有魘獸氣息的茶水,被那野遊神喝下,才有了入夢之說。」
此話一出,刑場瞬間譁然。
「大膽螢照!不僅妄圖殘害第一聖子,還敢毀壞神樹?」
「簡直喪心病狂!」
「神樹豈是你能玷污……」
螢照癱坐在地,兩眼直愣愣地看著空處,仿佛被司無櫟這一句話抽去了神魂。
司無櫟面含淡笑,卻不準備見好就收,待得場中稍靜,繼續道:「這神樹枝中的魘獸氣息,本聖子不可能憑空杜撰,便是最好的證據。司黎長老,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麼?」
司黎眼底冷意一收,饒有深意地笑道:「鐵證如山,聖子心細如髮,果真是令人刮目想看呢。」
「司黎長老竟也有夸本聖子的時候?」
司無櫟仿佛沒聽出這句話的深意,哈哈一笑,旋即一拂袖,面色轉冷,「既然證據已全,時辰也至,還不行刑?」
司黎面色陰沉了一瞬,轉眼便恢復平靜,回頭一拜,正色道:「族長,螢照聖女膽大包天,理應處以極刑。」
螢照聖女聽得此言,頓時身子一顫,空洞的眼神瞬間凝聚,尖聲大叫:「司黎,你說過會保我!明明在背後指使一切的都是你,憑什麼……」
司黎眉頭微蹙,凝聲再道:「此乃螢照聖女將死之際,還望族長明察。」
「黎長老一片赤誠之心,本座豈會不知?不必為此憂心。」
族長出聲安撫一句,抬眸看向刑台,沉肅之音響遍全場。
「聖女螢照大逆不道,膽敢謀害第一聖子,毀壞玄天樹,此乃動搖我古族根基之大舉!罪不容赦,當受神雷滅魂,永世不得超生!即刻行刑!」
此言一出,刑場上空瞬間烏雲密布,雷霆滾滾。
螢照抬頭怔怔地看著天空,沉默片刻,忽然笑起來,瘋狂的大笑伴隨著雷聲在刑場中迴蕩,令人不寒而慄。
「笑話!」
「我螢照此生,就是個任人擺布的笑話,哈哈哈哈哈……」
她雙眼滿目血絲,眼神像是淬了毒,掃過審判席中的每一人。
「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司無櫟是什麼人?冷血無情,連自己的母親都可以放棄,連同族都能殺得毫不手軟。」
「你們讓這樣的瘋子當第一聖子,真好啊。」
「總有一天,整個古族都會葬送在他手中!到時候,你們就跟我一起魂飛魄散,化為這寰宇中的塵埃吧!」
「哈哈哈哈……」
轟!
一道水桶粗的紅色雷霆傾瀉而下,瞬間淹沒整個刑台,將螢照轟得渣都不剩,只余那一絲癲狂的殘笑在人間逗留。
刑畢,坐於上首的古族族長神色沒有半分變化,起身間身形散去,消失不見。
見族長離開,剩餘其他人亦是接連散去身形。
似乎是被螢照遺言所攝,刑場異常安靜,片刻間便走得七七八八,沒有一人接近高台,與司無櫟說上半句閒話。
司無櫟神情淡漠地看著這一切,正待拂袖收回投影,卻見司黎飛身落在他面前,微微一笑道:「聖子殿下,不妨聊兩句?」
「黎長老今日怎麼轉了性子?」
司無櫟面上浮現出一絲淡笑,「長老所屬三脈,不是最厭惡我這個古妖出身的第一聖子,恨不得立刻除之而後快麼?」
「聖子殿下怎麼總說些嚇人的話?我們三脈可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司黎目光一閃,盯著司無櫟的面孔,緩聲發問:「只是有些好奇,什麼樣的野遊神,才能讓聖子殿下連神樹茶都捨得賞賜?」
司無櫟嘴唇微抿,「黎長老,原來是來嘲笑本聖子的?」
「非也非也。」
司黎呵呵一笑,「只是聽螢照說,聖子對那野遊神的態度頗為特殊,是以有些好奇,向聖子這般冷情之人,竟也會動凡心嗎?」
「再怎麼特殊,那野遊神也已散了。」
司無櫟理過袖袍,唇角扯過一絲弧度,眼神陰翳:「這一點,黎長老可要多謝螢照,若不是她滅了那野遊神,本聖子說不定還真會有弱點呢。」
司黎笑容微減,「聖子殿下,當真是個無情之人。」
「本聖子是什麼人,黎長老看了三千年,難道還沒看清?」
司無櫟一拂袖,「時辰不早了,黎長老,本聖子還要回去照看神樹,告辭。」
言罷,司無櫟的意識投影瞬間消失。
浮光散去,司黎看著空蕩蕩的高台,眼中若有所思。
他提及野遊神,司無櫟的神態、語氣、反應都很自然輕鬆,看來是真的不在乎。
念及此處,他哂笑一聲。
也對,區區一個低賤的野遊神,脆弱無用,像司無櫟這樣的人怎麼會動心?
若是真的動心,螢照完全可以用更輕鬆的辦法達到目的,何必要用碎心毒去冒險。
虧他竟還因為螢照十年間反覆念叨的話,產生了一絲動搖,真是……愚蠢。
司黎眼裡掠過一片隱忍的怒意。
必須另外想辦法試探。
祖血,絕對不能落入古妖后裔的手中!
即便這位古妖后裔,已經自行伐髓洗去古妖之血,作為一個古族人而活,那也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