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的某一日,東洲地界萬里晴空忽然化作一片漆黑。
天幕之下,有潮水之音響起,便是在世俗界生活的凡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詭異一幕來得快,去的也快,不過數個呼吸,一切便恢復正常,好似那數息黑暗只是幻覺。
然而修真界的老人看到這一幕,都知道是什麼回事。
鬼澗,退潮了。
妖王谷。
王玥兒推開房門,看到盤膝坐在後門前的背影,薄唇抿了抿,輕聲喚道:「向苼,時間到了。」
向苼睫毛微微一顫,睜開了眼。
她素手撫過膝間劍身,起身二話不說向門外走去。
不多時,王玥兒領著向苼穿過村後一條長長的碎石小路,來到燈火通明的山洞之中。
這山洞經過人為開鑿,極是寬敞,山洞正中間,設有一座祭壇,老村長將香線插入香爐,裊裊檀香從中央祭桌飄出,沁人心脾。
而在祭壇前面的空地,則畫有一座傳送陣,且與向苼之前所見的傳送陣都有所不同,陣紋竟呈現出詭異的暗紅之色。
向苼收回目光,走到老村長後側,恭聲稱呼:「前輩。」
老村長慢吞吞地行過祭祀之禮,才轉過身來,緩緩說道:「你來了。」
他走下祭壇,揮袖射出幾道靈光,沒入暗紅陣法當中,輕嘆道:「這地方,已經許久未曾啟用了。去吧,站到傳送陣上,此傳送陣轉為鬼澗所設,你去到那邊應是一座魂煞迷宮。」
說著,老村長遞出一枚古樸的玉簡,「這上面記有魂煞迷宮的出口,不過鬼澗之中地形時常變化,玉簡只能當做參考,不可全信。」
「晚輩明白。」
向苼接過玉簡,老村長抖了抖袖,又拿出一座巴掌大小的雕像,看形貌像是一頭虎。
向苼只看了一眼,便覺心中生寒,仿佛某個活物盯上了。
「這便是你此行之倚仗,我族神像。」
老村長語氣微肅,「我族神像不可褻瀆,亦不可收入儲物戒,你必須誠心感應,以你自身之血餵養,否則神像不會為你尋找元胚所在。」
向苼微微頷首,慎重接過,轉身正欲走到陣法當中,腳步卻是微微一滯,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怎麼不見王拓?」
「他?」
老村長搖頭輕笑,笑容里多是苦澀,「這整個秘境,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這裡,不會來的。」
向苼怔了怔,追問:「為何?」
她本以為老村長不會回答,可老村長只是嘆了口氣,便直言道:「三千年前,王拓的父母就是從這裡離開,再也沒有回來。」
「王拓的父母也在鬼澗?」
向苼一驚。
三千年,鬼澗黑潮不知漲過多少次,那王拓的父母怕是早就……
老村長沒有再接話,抬手掐算一番,道:「時辰差不多,你該走了。」
王玥兒顧不得面子,紅著眼跑上來,「我們還能再見面麼?」
向苼驚奇地看了眼她頭上冒出來的兩隻貓耳朵,不禁輕笑:「有緣自會相見。」
言罷,向苼轉身走入陣中,老村長抬袖打出一道靈光,祭桌上的香線立刻極速燃燒起來。
與此同時,陣法暗紅之光大放,瞬間淹沒了向苼的身影。
「苼妹,我等你回來!」
遠遠地,耳邊傳來一句模糊的喊聲,傳送當中向苼露出一絲微笑。
他還是來了。
數息之後,山洞紅光黯淡,動靜逐漸平息,祭桌上的香線已燃盡。
王拓盯著空蕩蕩的陣法,怔怔出神。
父母出征的那一次,他尚在孕育當中,沒有看到,這次看到了……心中卻跟沒看到一樣,緊緊揪在了一起。
老村長笑呵呵地看著他,「我記得某人說過,今生今世都不會踏足此處,怎麼?為了一個義結金蘭的妹妹,誓言便破了?」
王拓面色微冷,「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你管得著嗎?」
「還能頂嘴?」
老村長驚奇,「看來這段時間的苦修也沒讓你失了精神,你心中掛礙既除,今天就進妖神谷吧。」
王拓聽著這句話,頓時笑了,冷笑。
「您老這是巴不得親孫子早點去送死呢?很好!」
王拓大手一揮,「小爺我今天就進妖神谷,這輩子都不出來!」
言罷,王拓看了一眼在旁的王玥兒,一句話都未說,轉身就走。
「拓哥哥……」
王玥兒想要追上去,卻被面無表情的老村長攔住,「藏藏你的耳朵。」
王玥兒連忙捂住頭頂,嘴巴一抿,眼裡委屈。
拓哥哥明明自己也是妖,為什麼就那麼討厭妖呢。
……
石體漆黑的甬道內極為安靜,黑沉沉一片。
驀然間,地上浮現出一道暗紅色光圈,一道身形瘦弱的人影從中走出,暗紅色隨機黯淡,消失不見。
此人,正是向苼。
她警惕地打量一眼四周,只見四四方方透明石牆多有破損,其內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得見與在地底相同的情形,向苼一眼就認出,此處正是魂煞迷宮,只是牆壁中的魂煞不見了蹤影。
如此一來,這魂煞迷宮除了令人失去方向,倒是沒了其他危險。
回憶一番地圖,向苼即刻循著地圖所指方向離去。
然而不過半日,向苼就在一條死路前停下了腳步。
她蹙了蹙眉,取出地圖再次細看一遍。
沒有走錯。可原本通常的道路,卻成了死路。
老村長說中了,這片迷宮的地形出現了變化,原來的地圖不能用了。
向苼收起地圖,又取出妖神雕像,咬破指尖,滴入一滴血。
那一點殷紅落在雕像表面,立刻被吸收進去。
沒過多久,妖神雕像兩眼微紅,竟是胡亂轉動起來,直到轉到向苼身上才驀地停下,停滯片刻,雕像中傳出一道陰邪之音:「人族?」
向苼眸子瞬間一凝,這雕像活了?會說話?
老村長只是說此雕像會指引方向,可沒提及這方面,是故意隱瞞,還是……這雕像出了問題?
心下念頭急轉,向苼表面卻是露出恭敬之色,道:「妖神大人,在下雖是人族,亦對您誠信供奉,還請妖神大人為在下指引方向?」
雕像眼珠子又轉了轉,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血……不夠……」
向苼立刻再滴上幾滴血,雕像中的聲音頓時轉為順暢,「凡人,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上,本神就答應你,你想要找什麼?」
向苼心下一定,當即開口:「元胚!」
「元胚?」
雕像眼珠子紅光更盛了一些,「元胚在鬼澗里,你區區一個凡人,也敢去鬼澗?」
向苼抿唇,「妖神大人還請看看周圍。」
雕像頓時沉寂,片刻之後,才傳出一聲驚嘆:「凡人,本神真是佩服你的膽量,就你這一身半吊子修為,也敢闖鬼澗,就不怕元胚沒找到的,反而死在這裡?」
「這就不勞妖神大人操心了。」
向苼語氣平淡,微露恭敬,「還請妖神大人指引方向。」
雕像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向苼,隱約閃過一絲貪婪,陰惻惻地笑道:「凡人,這個忙本神可以幫,但就這點血可不夠,此地不過鬼澗外圍,距離太遠,你得獻上心頭血,本神才有力氣為你找元胚。」
獅子大開口?
向苼略一揚眉,旋即故作遲疑,道:「妖神大人,在下心頭血有限,怕是支持不了大人肆意探查,還是等在下再深入鬼澗一些,再請您出手,您看如何?」
此話一出,妖神雕像眼珠紅光立刻轉深:「你不想進獻?」
「妖神大人誤會了。」
向苼眼眸微微眯起,「在下相信,妖神大人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個虔誠的信徒死在進獻的路上,不是嗎?」
妖神雕像眼珠子立刻不動了,靜默許久,才傳出一道不滿之音:「到了地方,再喚醒本神。」
言罷,妖神眼珠紅光立刻黯淡下去,轉眼便恢復原來的石白之色。
向苼心神一松,將妖神雕像收入懷中,掉頭離開。
這妖神雕像實在詭異,一番交鋒後,她已然打定主意,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用這雕像。
和當年地底那迷宮比起來,鬼澗的這座迷宮異常龐大,向苼在裡面顛顛倒倒走了三四日,才摸到出口。
眼看出口白光就在前方,向苼身子一動,正欲過去,忽然聽到左邊岔道傳來一陣動靜。
這個時候遇到人,她還活著的消息勢必會迅速傳播開去,麻煩……
向苼蹙了蹙眉,雙手迅速掐訣,正要調動四極禁暫時封鎖這一條路口,卻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叫喊。
「快走!」
「龔月!」
呂月眼睜睜看著漫天的魂煞向她衝來,強烈的恐懼令她忘記了呼吸,也令她兩腳僵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就在她即將被魂煞淹沒的那一瞬,背後驀然飛來一條金線,捆住她的腰際猛然向後一扯。
呂月身形瞬間暴退,與魂煞拉開距離。緊跟著呂月腰間一松,金線竟是鋪開來,化作一面金光閃閃的屏障,將那漫天的魂煞盡數擋在了對面。
同伴驚魂甫定,立馬一骨碌爬起來,跪到呂月身邊,「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呂月搖了搖頭,摸著還在狂跳的心臟,一直向後看,卻久久無人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