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風雪

  光陰流轉,五個月時間轉瞬即逝。

  這五個月間,王拓駕著馬車一路低調向北前行,途中只在幾個世俗小城稍作停留。

  以四極禁封印自身後,向苼初時很不習慣,一睡便是很久,兩人一路走來說上的話屈指可數。

  王拓悶頭趕路,卻也無半句怨言。

  越往北走,天氣便越是寒冷,臨到極北邊陲小城,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沒多久馬車便陷進了雪地里,再難前行。

  王拓剛想回頭叫醒向苼,便看到向苼披著大氅掀開門帘走出來。

  王拓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口中說道:「你近日醒的時間似乎變多了,精神不少。」

  「大概是漸漸習慣了。」

  向苼抬頭看著外面茫茫大雪,「極北陰寒,這場雪片刻間是不會停了。」

  王拓撓了撓頭,「就算背著你走,這裡距離冰川城還有至少三個時辰的腳程。」

  「無妨。」

  向苼跳下馬車,語氣仍然沉靜,「我自己能走。」

  王拓忍不住皺眉,「夜深雪重,你身體撐得住?」

  向苼微微頷首:「我自封真元,降為凡俗。可肉身也經過淬鍊,總不至於凍死。」

  言罷,向苼徑直轉身,堅定地向前走去。

  王拓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直嘆。

  四極禁威能極強,向苼不能完全控制,每逢失控之時,禁制在經脈中橫衝直撞,痛苦不吝於凌遲,她便自封六識陷入昏睡,硬扛過去。

  眼下情況雖有所好轉,可若當自己以真元護持她時,正巧遇上四極禁失控,極有可能受到波及,也被封住真元。

  到那時,他們兩人處境可想而知。

  為此,王拓無法帶她飛行趕路,只能以世俗手段一路駕車前行,原本一個月就能趕完的路程,生生走了八個月。

  撓了撓頭,王拓大步跑到向苼前面,一邊說道:「妹子,你的光輝事跡我聽了一路,你這麼厲害的一個人物,怎麼會被種下魔種?」

  王拓寬大的身形擋住了前路的風雪,向苼攏了攏大氅,聽他所言,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笑容,「你覺得我很厲害?」

  「那是當然!」

  王拓豎起一個大拇指,「現在整個修真界,誰人不知你呂氏妖女的名諱?說不定連我爺爺這會兒都聽說了。」

  「那也只是這兩年。」

  向苼薄唇微抿:「兩年前,我尚未踏足修行之道,只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家族庶女。」

  兩年前還是凡人?!

  王拓驚愕難當,看著向苼過分年輕的側臉,忍不住去想她的年齡。

  修士壽命悠長,容貌變化緩慢,但亦有老少之分,築基越早,修為越高,容貌便越是年輕。

  向苼兩年前才開始修行,築基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換言之……她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年輕得多。

  王拓輕輕吸氣,他二十五歲築基,三十歲修至築基後期,爺爺說他定能在五十歲之前結丹,當為今世天驕。

  他也一直引以為傲,可在向苼面前,自己這點成就,簡直……不值一提。

  時間在風雪中飄過,夜色愈發濃重。

  向苼有王拓擋在面前,但寒風從四面八方而來,凍得她面頰生紅,渾身麻木,手腳已是沒了知覺,腳步卻未停下。

  這才走了一個時辰……極北之地寒氣極重,就是連普通修士都有可能凍死,更何況現在的向苼?

  王拓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視線不停地在周圍游移,忽然覺得地方有些眼熟。

  他立刻想起來什麼,眼睛一亮,說道:「向苼,咱們不用去城裡了,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落腳!」

  ……

  一刻鐘後,王拓領著向苼來到一家亮著燈的山中農戶前,大聲喊道:「林老伯,開開門!我是王拓!」

  喊聲落下沒多久,就有一個鬍子拉碴的精瘦老頭披著棉襖快步出來,他提著油燈在的王拓兩人臉上照了照,而後連忙拉開院門,板著臉催促道:「快快快!天這般冷,進來再說話。」

  王拓咧嘴笑得開心,「好嘞!」

  屋裡柴火燒得正旺,熱氣撲面,向苼一進來,便覺得好受許多。

  正在鍋灶邊擺弄吃食的大娘見到,連忙擦了擦手走過來,替向苼脫下大氅,一邊蹙著眉道:「這都濕透了。」

  說著,她放下大氅,心疼地搓了搓向苼冰涼僵硬的小手,柔聲道:「凍壞了吧?」

  向苼搖了搖頭,「大娘,我沒事。」

  「還說沒事。」

  大娘轉頭一眼橫過去,責怪道:「小王,不是大娘說你,這麼冷的天還飄著大雪,小姑娘家的身子弱著呢,怎么半點也不知道憐惜?」

  王拓聞言哈哈乾笑一聲,「我這不是沒想到半路下大雪,馬車被困了,否則定不會讓妹妹吃這個苦的。」

  「今年這雪下得是早了些。」

  林老伯撇下棉衣,挨著爐子坐下來,擺擺手道:「你去多做點吃的,這倆小的一看便是餓了。」

  「知道。」

  大娘應了一聲,看了向苼兩人一眼,旋即回屋拿來兩身舊衣裳:「你們衣服都濕透了,先換上,免得著涼。」

  衣服舊,但勝在乾淨溫暖。

  向苼欣然接過,溫柔出聲:「多謝大娘。」

  王拓在一旁看著溫聲細語的向苼,不禁微微出神。這樣的她,與在四極城中冷酷模樣,反差實在太大了些。

  林老伯在爐子邊一口一口抽著水煙,瞧出幾分意思來,眼角笑紋微微加重。

  等到兩人換好衣服出來,飯菜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四人圍著熱炕桌坐下,林老伯放下菸袋,呵呵笑道:「小子,你不是說要出去闖蕩一番,怎麼一年沒到就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小姑娘。」

  王拓聽得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林老伯,你可別亂說話,我和向家妹妹一點關係都沒有。」

  「是嗎?」

  林老伯還想再說什麼,大娘適時拍了拍他,笑罵道:「小姑娘家臉皮薄,你這老東西少說點。」

  「好好好。」

  林老伯笑得耐人尋味,拾起筷子道:「不說了,先吃飯。」

  王拓臉上發燙,唉聲嘆道:「老伯,真不是你想得那樣。向家妹妹與我萍水相逢,她病得厲害,外面沒法子治,我爺爺醫術不錯,我就想接她回去試試。」

  王拓講清原委,林老伯臉上笑容頓時淡去,蹙起眉頭:「什麼病這麼厲害?我認識城裡一個郎中,醫術不錯。」

  「不用了,老伯。」

  向苼接過話茬,笑了笑,說道:「我這病,只有王大哥爺爺有辦法治。」

  「這樣啊……」

  林老伯念叨一聲,陷入了沉思。

  大娘在一邊看著向苼笑,卻是心疼了,「怪不得這臉看著沒血色,大娘再去給你燉個野雞補一補,這雪天寒氣重,你和小王就先住下,等雪停後再走。」

  向苼正要拒絕,卻聽王拓點頭道,「那就麻煩大娘了!」

  向苼微微蹙眉,耳邊響起王拓傳音。

  「我知道你急,可急也不在這兩天。極北以北的冰川可不好走。你現在身體太過虛弱,不如先留下來恢復一番。」

  聽他這麼說,向苼只能應下。

  「這就對了。」

  大娘笑得眼角皺紋綻開,「我這去鋪床,小姑娘,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向苼沉默了一下,實話實說:「向苼。」

  山間獵戶歇得早,晚膳一過,便各自歇下。

  翌日清晨,向苼醒來,卻覺得腦袋有些昏沉。

  她勉強起身,正要穿鞋,就看到大娘端著碗進來。

  「你怎麼起來了?」

  大娘放下碗,連忙挨著床邊坐下,摸了摸向苼的額頭,滾燙。

  「果真是受了風寒。」

  大娘端來碗湊到向苼跟前,「快把藥喝了。」

  向苼看著面前烏黑的藥湯,怔然片刻,低低道:「大娘,您心腸真好。」

  自打穿越來到修真界,她遇到了不少人和事,可就這般純粹而質樸的善意,彌足珍貴。

  大娘聽著臉上露出笑容,「你先喝藥,喝完再夸也不遲。」

  「嗯。」

  向苼乖巧地一口喝完,重新躺下來,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王大哥呢?」

  「他和你老伯進城買藥去了。」

  大娘替向苼掖好被子,一邊說道:「這屋裡頭的藥可不夠你喝的。」

  向苼輕輕嗯了一聲,忽然身子微微一僵。

  金色的禁制紋路一寸寸炸裂,熟悉的痛楚開始蔓延。

  她額頭浮出一層冷汗,嘴唇抿緊,平靜地說:「大娘,我又困了。」

  「那就好好睡一覺。」

  大娘不疑有他,端著空碗便轉身出了房間,貼心地帶上房門。

  就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早已痛得蜷縮起來的向苼立刻切斷六感。

  兩個時辰後——

  向苼出了一身汗,像是從水裡撈出來。

  她有氣無力地睜開眼,偏頭透過狹窄的窗子看著外面的風雪,耳邊安靜地出奇。

  這一刻,向苼想到了前世。

  同樣的命到絕路,同樣的心有不甘,她的結局還會一樣嗎?

  或許,她真的錯了。

  若是當初選擇加入天衍教,至少不會這麼快就走入絕境。不過……她不後悔。

  正如大木頭所言,修行路上,每一道選擇皆是一場豪賭。賭贏了,不值得欣喜;輸了,亦也不用意外。

  向苼的眸光清澈而堅定。

  只要一日未死,就還不是放棄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