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墨蟬
在看到蒼穹上模糊人影的一剎那,照理說,寧無心已灰飛煙滅了。
可——
她卻意識昏沉。
一個灰飛煙滅之人,哪裡來的意識?是殘魂?還是……失敗了?
朦朧間,眼前出現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婦人,有些面善,卻看不清,是誰呢?
沒等她想到結果,一副溫熱湯藥便灌入了口中。
苦澀頓時沿著齒頰沒入咽喉,她猛地一嗆,卻被人按住胸口,輔以兩枚銀針安撫下去,她想要掙扎,卻沒有半分氣力,最終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
一聲悶雷滾過雲層,小鎮烏黑的天穹划過一道電光。
積蓄了一夜之久的春雨,終在這一刻,傾瀉而下。
寧無心便是被這聲春雷驚醒的。
她右手抱著湯婆子,抬起藏在被褥下的左手,緩緩伸展開——炭火微光下,手掌白嫩的驚人,手心上,一枚拇指蓋大的詭異墨蟬鑲嵌在血肉之中,泛著詭異的暗芒,她腦子頓時就亂了。
屋外雨聲窸窸窣窣,屋裡炭火旺盛通紅,暖意一片,直將人逼出一身熱汗,寧無心卻渾然不覺。
她目光先是在墨蟬上流連了一陣,繼而才滿是複雜的環視這間屋子。
暮色里,泛黃的老帳幔……柜子、書桌,甚至那股彌久不散的湯藥味。
時隔多年,仍叫人無比熟悉,只熟悉淡去,剩下的就是濃濃的陌生。
到底是隔了五百年的時間了。
記憶與現實重合過後——
她雙目如覆寒冰,腦海不知掠過了何種畫面,呼吸逐漸急促。死死捏緊雙掌,稚嫩手掌這樣一捏,火光中,頓泛起一股剔透的驚人色彩。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少女嘴角露出自嘲。
她自以為五百年的沉澱,再不可能被任何情緒所左右,可看清眼下的處境後,還是不免泛起波瀾,深深呼吸的同時,閉上了眼,待再度睜開,目中幽深殺意,適才被淡漠不驚所取代。
目光重新凝聚到了手心的墨蟬上。
墨蟬原是一塊黑石,來歷很「簡單」,殺人奪寶。
是寧無心從崖山劍宗一太上長老直系後輩身上「扒」下來的。
人自然是死了。
一場遊歷演變成了同門內鬥,那一戰惡戰僅有寧無心一人活了下來。倒不是她幸運,只因那些同門,都被她殺了。她彼時還墮入魔道,可不出手,不算計這些人,死的,就是她了。
她也因而遭到崖山劍宗追殺。
最終丹田破裂,金丹破碎,陷入瀚海風暴中才僥倖逃生。
之後,不得不遁入魔門,改名換姓,乃至改頭換面——通過一道秘術與秘寶融合,改變了自身骨骼身量,改變了容貌聲音,至此,世間再無寧幽,唯有寧無心。
幕後操控這一切的人,正是她「師尊」李長風……背後之人!
前世,寧無心因為這不知名的黑石僥倖撿回一條命,修復丹田,就算是它不停汲取自己壽數,到底與她性命相連,也就咬著牙撐了下來,只不斷尋求突破的辦法。
直至十餘年前,她終從李長風口中挖出一些過往秘辛,並東拼西湊出這五百年的真相!
一切不過李長風背後之人謀算的一盤棋,通過她來蘊養這塊神秘黑石。
只她彼時與黑石性命相連,又大限將至,就算知情,也無計可施。
只能做局,引出布局者,來一場玉石俱焚的戲碼。
她做到了。
就連死前因為想到「玉蟬」有「精神不死,再生復活」的寓意,升起的一絲妄念,她竟也成功了。
她重生了,回到了五百年前的南煙大地,應洲,陳國偏僻的長生小鎮。
把自己念叨的重生了,也是修真界獨一份兒吧?
荒誕而不可思議。
「……可為什麼覺得這麼憋屈呢?」
少女呢喃,終一點點被窸窣雨聲淹沒。
至於重生的震驚,大概是有的,就在意識醒轉的第一刻,可也就那短短几個瞬間罷了。
不提魔修寧無心這重身份,她到底是活了五百年的人了,道心之堅韌,就連死都可以淡然相對,重生一世,小浪花有,到底不可能掀起她心湖太大的波瀾。
至於重生後對於李長風及背後布局者的仇恨?也有,但沒有前輩子那麼迫不及待了。
前輩子她孤注一擲,是不得已,大限將至再無退路,若非如此,給予她足夠的時間,未必不能夠翻盤。
至於這一世——
自是快意恩仇,去追尋那縹緲的大道,倒不是寧無心非要跟他們計較。是,他們絕不會放過她,她唯有一個個斬之,全部抹乾淨了,才能從容地邁向大道。
想到這裡,她面上是淡漠,心湖終究又一次盪起了一絲漣漪,她到底做了兩百年魔修,喜歡講究一個「只問本心,不修善果」,她也不刻意壓制,知道,隨著時間,這抹不平靜終究會被撫平。
「墨蟬?到底有什麼樣的來歷?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寧無心此時的聲音很稚嫩,卻有一絲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幽深與複雜。
墨蟬在汲取她兩千年壽元後發生蛻變,不再肆意汲取她壽元,她曾感受到一抹隱藏在玉石皮下的「波動」,當時以為是錯覺,因設局而無心鑽研。
重生後,她發現那種若有若無的「波動」增強了,就像是「心跳」一般,只依舊弱得很。
「終歸是汲取我兩千年壽元,要了我一命的,眼下,是要衍生生命?」
寧無心清楚這東西於她而言始終是一個變數。
只要想解開這個變數,也非一朝一夕之事,寧無心並不著急,反倒想到另一事。
不知,崖山劍宗那塊黑石,是否會隨著她的重生不翼而飛呢?
如果發生了,她倒是頗為好奇,那人將是怎樣一番動容?
且黑石不翼而飛,他們又將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