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靈縣的境況是一日差過一日。
一開始土匪圍城的那幾日,縣城的老百姓們還有扶老攜幼逃到鄉下避難去的。可後頭這些時日,眾人是連跑都不敢跑了。
那些一開始逃走的百姓幾乎沒有幾個落了好下場,不是慘死在土匪的屠刀之下,就是不知所蹤。
這不知所蹤的更慘,連個全乎屍首都沒留下,讓人想一想便欷歔不已。
縣城的百姓也不是傻子,留下,好歹有城牆,有縣衙,有士兵,可要是離了壽靈縣城,一旦遇到土匪那簡直便是十死無生。
土匪破城的危機時時刻刻威脅縣城,但比土匪還要提前要命的,卻是糧食。
糧倉里的糧食見了底。
各地的糧商家也沒什麼存貨。
王知縣看著周縣尉,苦笑:「真想吃『顧記』的酒糟魚啊,也想吃公主親手做的湯餅。」
周縣尉:「……不知道咱們死了,公主記不記得在墳頭上給咱們送一份湯餅。」
霧氣越來越重。
縣城的街面上瞧著空空蕩蕩,卻是風雨欲來,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城中一片蕭條。
「阿塗姐,來,給你。」
小豆子從牆頭上探出腦袋,把兜里一塊硬邦邦,黑漆漆的豆餅遞過去,「快藏起來,千萬別讓我娘瞧見了。」
阿塗一怔,眼眶微微發紅,卻是強忍著淚光伸手接了:「……謝謝你,小豆子。」
她知道,這是小豆子今天一天的口糧。
小豆子也不容易,他娘一門心思只有和後頭男人生的孩子,對他一日不如一日,小豆子每天要擔水劈柴,燒火做飯,可他娘仍是老忘了他,讓他飢一頓飽一頓的。
最近更是連飯桌都不讓他上了,每天不過想起來給他一點亂七八糟的食物。
如今縣城鬧起土匪,糧食緊缺,各處糧食鋪子已是連續漲價漲了好幾日。前幾日開始,米價已經到了一百八十文一斗,糙米也要一百文一斗,霉變的那些糧食或許要稍稍便宜些,可也一日一價,都到了八九十文一斗。
這還是前幾天,阿塗已經有兩日沒敢上街去買糧食,家裡只剩下幾十文錢,偏家裡生意做不了,男人還患了病,她天天出去找活干,什麼髒活累活都樂意,只要給錢就成,賺回來的那一點還不夠男人喝藥的錢,飯是當真吃不起。
衙門到是要各個糧商賣平價糧,可那點平價糧食哪裡夠分?一出來便被人搶得一乾二淨,阿塗不是個懦弱的女人,可她一介柔弱女子,肯定是搶不過那些人的。
再這般下去,恐怕他們只剩下死路一條。
不只是阿塗,小豆子,整個壽靈縣城都處於一片壓抑的絕望中,老百姓們幾乎是數著時辰在過日子。
縣城現在還不至於亂得厲害,也是因著知縣老爺仍在,衙役們還在巡街,一旦看到趁機作亂的便施以雷霆手段,可縣衙的壓力也極大,漸漸彈壓不住了。
人吃飯才能活,老百姓們斷了糧食,連活都活不下去,那些個禮義廉恥又有誰還在乎?
阿塗嘆了口氣,緊緊抓著手裡的豆餅去了廚房。
廚房裡空空蕩蕩,米缸里什麼都沒了,她從門後頭的背簍里摸出一把干野菜,剁碎了,又切下半個豆餅混在一處,想了想,放在鍋里慢慢蒸熟。
蒸好了菜,阿塗裝到碗裡,端著進屋子,一眼就見自己男人正撐著身子起身,登時嚇了一跳:「阿郎怎麼起了?快別動,早晨還沒退熱。」
「阿塗別擔心。」
趙秋按住阿塗的手,輕輕拍了拍,「沒事的,我已經好了。」
他一個大男人,眼下這樣的境況,哪裡能全靠妻子操持?
目光落在那一碗豆餅蒸菜上,趙秋心下嘆氣,推給妻子,「阿塗你吃,我平日動得少,胃口也小,吃不了太多的,你吃飽才要緊。」
小夫妻正推讓,忽聽砰地一聲,趙秋心下大驚,一把拽住妻子就往後頭推,自己擋在前面向外看去。
就這麼眨眼的工夫,外頭就闖進來一男子,上前一把奪走豆餅,大口大口地吃起來,目光還留在阿塗和趙秋身上,目光閃爍不定。
男子身量極高,雖說吃得狼吞虎咽,一副餓極了的樣子,卻是滿臉橫肉,胳膊幾乎有腿那麼粗,趙秋心下一沉,牢牢護著妻子,高聲道:「這位英雄,我家錢簍子裡還有幾十文,再多也沒了,您吃完飯拿了就去吧。」
這人三口兩口把飯吞到肚子裡,順著趙秋的視線,一把拽過錢簍,目光卻是仍釘在兩人身上,閃爍不定。
在人市上,像趙秋和阿塗小兩口這樣細皮嫩肉的,如今一個人可能換上一袋子口糧。
「啊,土匪破城了,大家快逃啊,土匪破城了!」
正僵持,外頭陡然傳來一聲聲尖利的吼聲。
頓時傳來無數跌跌撞撞的聲響,哭喊聲,叫罵聲一片。
闖入趙家的男人神色一變,呸了一聲,神色變幻不定,哼了聲怒道:「大不了老子投土匪去。」
他心思一動,到真覺得這想了好幾日的主意,的確是個好主意。
一瞬間,他目光落在趙秋身上。
他會闖到這家,並不是隨意選的,根本就是刻意,外頭黑峰嶺上的三大王孫震,是這趙秋的仇人。
兩家祖輩上就結了仇,當年也是趙秋揭發孫震殺兄,謀財害命,這才害得孫震不得不逃走,最後落草為寇的。
「正好拿你的腦袋當投名狀。」
這人猛地從背後抄起一把殺豬刀,掄起就朝趙秋砍去,趙秋嚇得雙腿發軟,閉目待死。
阿塗也嚇得撲到丈夫身上,高聲驚呼,耳邊還隱隱聽見小豆子尖利的怒吼聲,隨即,門外忽傳來悶雷一般的呼喝——「永康公主駕到!所有百姓緊閉門戶,從現在起不許出門,趁機作亂者,殺無赦!」
這聲響如洪雷,持殺豬刀的漢子一怔,就這一呆的工夫,外頭小豆子一掃帚打過來,高聲道:「來人啊,殺人了,公主殿下救命!」
嗖地一聲,一弩箭飛至,直撞賊人胸口,雖箭是蓮花頭,但極重,只一下,賊人砰地倒地,昏死過去。